“你我幾年沒賞過燈了?”
云瑯扯扯嘴角:“托襄王老賊的福,今年的燈怕是也賞不成了,尋個機會,把這個往汴水放了罷。”
“上面只寫了你心悅我。”
蕭朔將花燈收進袖中:“我尚未回應,不算至誠,要寫完才可敬河神。”
“你敬河神,河神不敬你。”云瑯嘆了一聲,“只望今年蕭小王爺放河燈,切莫再一失足連人帶燈掉進河里,要我去撈。”
蕭朔:“……”
云瑯看他緩和下的眉宇,頗覺有所成就,笑吟吟道:“好了,你且忙你的,我去景王府看看。”
“慢著。”蕭朔道,“府上——”
云瑯向來隨心而動,借了匹馬來尋蕭小王爺。說了話給了東西,功成身退,在鞍上一踏,身形已沒入夜色。
府上托連勝帶消息過來,說湯池已修好了,今夜便加熱水藥浴,都是梁太醫叫人研磨的上好藥包,頭次最見功效。
蕭朔有心叫云瑯早些回府,話說到一半,眼前已沒了人,手中只剩下條云少將軍扔過來的韁繩。
黝黑駿馬由他牽著,背鞍上空空蕩蕩,茫然打了個響鼻,湊過來,當街叨了一口蕭朔那匹馬的厚實馬鬃。
第七十一章
景王府一樣就在京中, 只不過景王是個正經閑王,府邸遠在南熏門邊上。御街走到頭,過了國子監與貢院, 還要再過看街亭, 才能隱約看見外墻。
華燈礙月,直到御街盡頭,一路的琳瑯花燈才少下來,重見了清凈月色。
云瑯斂了披風,自樹影里出來, 停在景王府門外。
四下夜色冷清,就只有景王府燈火通明,花燈滿滿當當掛了一墻,中間還添了不知多少上清宮請來的紙符, 盡是招福招財多子多孫。
云瑯大略繞過半圈, 尋了個順腿的地方, 落在景王府內, 往懷里順走了兩張丹砂符紙, 掃了一圈府中大致路徑。
觀景亭內, 月色正好。
景王蕭錯拎了壇屠蘇酒, 悄悄溜出了臥房, 不叫人伺候,坐在亭欄間美滋滋邊品邊吟詩。
剛喝到第二杯, 雪亮匕首已自身后貼上來, 橫在頸間。
景王駭然一驚, 酒意瞬時散了大半。
月下人影看不清,烏漆墨黑,嗓音低得聽不出音色:“要腦袋麼?”
景王嚇出滿背冷汗, 叫夜風一吹,透心冰涼:“要要要……”
匕首向下壓了壓,身后人又道:“大理寺卿之事,你如實說來,留你一條性命。”
景王一滯,干咽了下:“什麼……大理寺卿?”
“王爺一句無心話,叫襄王失了一張要緊底牌。”
身后人低聲道:“如今莫非是想說,話皆是胡說的,其實不認得大理寺卿?”
景王心頭生寒,一時腦中空白,僵坐著不敢動,卻越發閉緊了嘴。
匕首冰涼,貼在他頸間皮肉上,力道拿捏得極穩,稍進一分便可見血。
景王咽了咽,顫巍巍道:“壯壯壯士……”
身后沉默一刻,匕首作勢向下一壓。
“義士!”景王當即改口,“瀟灑臨風!皎若玉樹!舉觴白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身后人靜了片刻,似是抬手按了按額頭,撤了匕首。
景王心頭一喜,閉緊眼睛壯足膽子,哆哆嗦嗦抱起酒壇要砸。
他文不成武不就,膽識又不過人,酒壇才勉強舉過頭頂,已被來犯的義士刺客穩穩接了下來。
景王一陣慌亂,睜開眼睛匆忙要跑,借了月色,隱約看清來人:
“……”
云瑯拎了酒壇,撿了只沒動過的琉璃夜光杯,倒滿嘗過兩口,蹙眉潑了:“什麼破酒?”
景王:“……”
景王叫王妃管得嚴,好不容易設法出來偷口酒喝。此時見他這般揮霍,眼睛幾乎瞪出來,心痛難當哆嗦著指他:“你你你——”
云瑯倚欄坐了,好整以暇抬頭。
景王你你你了半晌,看著云瑯手里把玩的雪亮匕首,默默慫了,過去自找地方坐下:“你不是叫蕭朔打成肉泥了麼?”
坊間皆傳言,云瑯叫人從刑場搶進了閻王府。那琰王半分不憐惜自家血脈,將人拷打得幾乎碎了,拼也拼不起來。
碰巧有人見了,某天夜里清凈時,琰王府出了輛馬車,勉強將人抬去了致仕那位梁老太醫的醫館。
如今是死是活,都不很明了。
有的說還吊了一口氣,日日在后頭靜室躺著。也有人說早趁月黑風高,拿破草席卷了,埋在了杏林深處那片無主的墳塋。
景王打聽得詳細,一度很是緊張惶恐,還特意跑去告訴了蔡老太傅。
“……”云瑯看著他:“不曾,蔡太傅沒再找你?”
“自然找了,還打了我二十下戒尺,罰我以訛傳訛、夸大其詞。”
景王怏怏不樂:“我這手心都打腫了。”
云瑯看他半晌,嘆了口氣,將來時的念頭盡數遣散干凈了,把酒壇扔回了景王懷里。
景王忙將酒壇牢牢抱穩,莫名其妙:“干什麼?”
“沒事。”云瑯揉揉額頭,“想多了……喝你的酒。”
來景王府前,他特意去了趟金吾衛右將軍的府邸,同常紀問清了大理寺卿之事。
照常紀所說,皇上原本極信任大理寺卿,甚至在云瑯回京就縛、又被投進大理寺獄后,也未生出疑慮。
直到那日,景王入宮伴駕,閑聊時忽然提了一句,大理寺卿與三司使的秀才試竟是同年同鄉。
景王奉命修天章閣,收納朝中官員籍貫履歷,看見這個倒也并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