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無事。”蕭朔道,“他這幾日醒過麼?”
老主簿愣了愣,搖搖頭:“哪里還醒得過來?小侯爺那邊情形不同,太醫下的盡是猛藥,我們看著都瘆得慌。”
“您囑咐了,小侯爺怕疼,叫我們常提醒著太醫。”
老主簿道:“太醫原本說左右人昏過去了,用不用都一樣,真疼醒了再說。我們央了幾次,才添了麻沸散……”
蕭朔點了下頭,手臂使了下力,硬撐起身。
老主簿忙將他扶穩了:“王爺……可還有什麼心事?”
蕭朔搖搖頭:“余悸罷了。”
老主簿愣了愣,不由失笑:“開封尹同連將軍送王爺回來的時候,可沒說余悸的事。”
此事鬧如今,只消停了一半,尚有不少人都懸著烤火,等琰王府有新的動靜。
開封尹在府上坐了一刻,還曾說起琰王從探聽到襄王蹤跡、到趕去玉英閣處置,不到半日,竟能將各方盡數調動周全,原來韜晦藏鋒至此。
如今朝中,侍衛司與殿前司打得不可開交,開封尹與大理寺每家一團官司,諸般關竅,竟全系在了這些天閉門謝客的琰王府上。
“明日上朝,我去分說。”
蕭朔道:“他——”
蕭朔抬手,用力按了眉心,低低呼了口氣。
調動周全。
哪里來的周全。
要將人護妥當,沒有半分危險,再周全也嫌不夠。蕭朔拼了自傷,逼連勝將自己擊昏過去,夢魘便一個接著一個,纏了他整整三日。
一時是開封尹趕得不及,叫大理寺卿設法搜身,困住云瑯不放。一時是連勝護得不妥,讓侍衛司找了什麼機會,暗地里再下狠手謀害。
此刻醒了,見諸事已定,反而如墮夢中,處處都透著不盡真實。
“您忘了?”
老主簿扶著他,低聲道:“回府時您醒過一次,問了小侯爺……我們說了沒事,您還不信,一定要叫我們將您抬去看一眼。”
老主簿平平常常送了兩位小主人出門,戰戰兢兢把人接回府。腳打后腦勺地帶人忙活,眼睜睜見著王爺被扶到榻邊,碰了碰熟睡的云小侯爺,強壓的一口血終于嗆出來,栽在榻下再沒了聲息。
老主簿守在邊上,幾乎被王爺嚇得肝膽俱裂,一時已做好了兩人化蝶歸去、將王府一把火點了祭二人英靈的準備。
火把都找了幾根,才被梁太醫一碗水潑醒,扯著領子揪回來,緊急去找了要用的銀針藥材。
“下回再不可這般嚇人了。”
老主簿比蕭朔更后怕得厲害,苦著心勸:“若不是梁太醫說了,您那是強壓的淤血,昏過去是因為體力不支,我等都要——”
蕭朔闔了眼:“都要什麼?”
老主簿沒敢說,生怕再叫王爺受了驚嚇:“您先坐下,喝一盞茶緩一緩。”
蕭朔并未拒絕,由他扶著坐在桌前,接過滾熱茶水,在掌心焐了焐。
此次大理寺縱火、玉英閣焚毀,他與云瑯雖是其中關竅,卻也一樣并非自主,是被形勢卷進其中。
皇上打草驚蛇,驚動了襄王,才會有開閣取誓書之事。襄王派人取書,才逼得皇上派人先下手為強,一把火燒了大理寺。
若非云瑯當機立斷,他安排得再周全,也拿不到那份各方爭搶的血誓。
若不是他見了那大宛馬隊,忽然生出念頭,搶在云瑯前面追查,不叫云瑯另行涉險,也來不及趕去周旋,設法脫身。
絲絲入扣,步步踩在刀尖上,哪一處差了半分,都搏不出如今這般結果。
亦或是……這也仍是場夢。
蕭朔用力攥了茶杯,牽動傷處,額間薄薄滲了層冷汗,閉上眼睛。
這些年下來,他早已成了習慣,凡太好或太壞的都是夢魘,要將他困在其中不得解脫。
他也做過云瑯回來的夢,也夢見過兩人坦誠相見,夢見過諸般是非落定,府外雪虐風饕,府內燈燭安穩。
也夢見過兩人對坐燭下,閑話夜語,把酒問茶。
……
不可沉迷,不可沒入。
蕭朔胸口起伏,低咳了幾聲,無聲咬了咬牙。
倘若眼前諸般景象,竟也只是個夢,在夢里試圖俘獲他的魘獸未免太過高明。
若隨老主簿去了內室,見了云瑯躺在榻上寧靜安睡,他便更無可能再掙脫出去。
“王爺?”老主簿終于察覺出他不對,皺緊眉,“您可是又不舒服了?”
老主簿跟了他多年,清楚蕭朔情形,當即便要再去叫梁太醫,被蕭朔抬手攔住:“不必。”
老主簿有些遲疑,半跪下來,仔細看著他臉色:“王爺。”
“府上可尋著了燒刀子?”
蕭朔靜了靜心:“給我一碗。”
“小侯爺那次說的,上了戰場喝的那種烈酒?”
老主簿一陣為難:“還不曾,那酒釀得粗劣,汴梁是不賣的……”
蕭朔閉了閉眼,用力靠向椅背。
“王爺,您傷處尚未收口,不可受壓。”
老主簿忙攔他,有些著急:“這不是夢啊,您的確同小侯爺拼出了如今這般局面,那誓書叫開封尹看過了,是真的,給藏小侯爺的密室里了。您護住了小侯爺,殿前司和咱們府上都沒事。什麼也沒弄丟,一個人都沒出事,都好好的……”
蕭朔闔了眼,低聲冷嘲:“我幾時竟有這般好運氣。
”
老主簿話頭一頓,被蕭朔的話牽動心事,胸口驀地滿溢酸楚,竟沒能說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