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頷了下首。
“就沒些不陰私的手段。”云瑯搖搖頭,“趴著罷,我看了,沒有毒。”
蕭朔身份畢竟特殊,侍衛司再想下手,也不能這般在光天化日之下。
趁亂傷了一鏢,八成還是為了阻蕭朔上閣。
卻沒想到蕭小王爺這般能忍疼,一路闖上來,竟半分沒阻得住。
云瑯胸口微燙,不想在蕭朔面前露怯,將眼底熱意壓回去:“歇一會兒,藥粉化開就不疼了。”
蕭朔依言闔眼,伏在稻草上。
云瑯歇了這一口氣,不著痕跡搜刮過經脈,匯攏了零星內力,慢慢替他暖著傷處。
上面隱約傳來人聲,大抵是侍衛司追上來,又觸發了什麼機關。
密道極高,石墻合攏后一如之前,看不出端倪。襄王的人被堵在外面,侍衛司縱然徒手拆了第七閣,也發覺不了他們在此處。
雖說久留不成,在此歇一歇,倒也是最穩妥安全的地方。
蕭朔失了不少血,半暈半睡地緩了一陣,慢慢恢復知覺,睜開眼睛。
傷勢雖兇險,卻終歸是皮肉外傷,不累筋骨臟腑。他被云少將軍暖了一陣,痛楚在藥粉鎮壓下已淡去不少,撐了下:“好了,你——”
他回過頭,頓了下,噤聲慢慢起身。
云瑯替他焐著傷處的手滑落下來,仍靠著身后石墻,陷在松軟干爽的稻草里,已睡沉了。
分明仍未緩過余力,氣息清淺短促,另一只手扯著他的袖子,眉宇卻極舒展安穩。
分明是個高枕無憂、不管不顧的甩手架勢。
蕭朔靜望他一陣,唇角跟著輕抬了下,坐起來,將人裹進懷里。
云瑯被他一晃,腦袋磕在蕭小王爺的肩上,竟也沒醒,不滿意地蹙了眉張嘴就是一口。
云少將軍大抵是饞肉了。
蕭朔將手腕遞過去,替了自己的肩膀,將人慢慢調整了個舒服放松的姿勢,握住云瑯的手。
這場火燒起來,烈火干柴、油澆風燎,少說也要一兩個時辰。
昔日王府一朝慘變,也有一場滔天的大火。那之后世事無常,徒勞奔走,咬牙掙命,竟已有五六年。
到了今日,步步走在刀尖上,處處蘊著奪命殺機,反倒覺得世事安穩,生死關也走得欣然。
不知腳下薄冰,不見身側深淵。
蕭朔向來不信神佛,攬了云瑯,看了看那個被云瑯隨手拋下來、端端正正戳在稻草里的銅獸狴犴。
他坐了一陣,終于闔了眼,默念著禱祝一聲。
不拜過往,不求來日。
這一個時辰,該叫云少將軍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第六十一章
云瑯睡得不止安穩, 還做了個夢。
夢里他還在大理寺獄,只是身下的干草沒這般松軟舒服,是鐵鏈重銬、濕淋淋的水漬和冰冷的條石。身側無人, 心里也遠不如現在從容安寧。
大理寺獄, 牢牢連環,越向下越深。
憲章獄,專鎖要案重犯。
這一處地牢雖然不常啟用,前陣子卻還被緊急用過一晚,拿來裝了侍衛司剛拿獲的鎮遠侯府云氏余孽。
云瑯逃亡五年, 身上背著的是當初不為人知的秘辛。于當今皇上而言,威脅的是皇位的穩固,于這大理寺和背后的主子,卻是把極得力的刀。
只要用得好, 這把刀亮出來, 就能精準扎在皇上最致命、最不想叫人知道的癥結之上。
大理寺眼疾手快, 趁著各方沒反應過來, 先搶了云瑯下獄。
如今看來……這只怕也是襄王的意思。
云瑯蹙了蹙眉, 想要換個夢做, 沒能換成, 蜷著翻了個身。
當年春獵, 云瑯伴駕時也曾見過襄王蕭允。
襄王射獵只捕兇禽猛獸,先囚在籠中日日折磨, 再折翅、斷牙、碎爪、廢筋骨。
等到折磨得徹底沒了反抗的念頭, 再親自出面, 予以食物清水,延醫用藥。
慢慢馴化,以為己用。
云瑯為保朔方軍, 回京在侍衛司的暗衛面前獻身,束手就縛,被投進大理寺獄。不曾待得一刻,先叫投進了水牢。
水牢沒有坐處,一刻也無法休息,人一倒下來,自然沒入水中溺斃。
這等刑罰本已因太過殘酷非人,叫先帝下旨盡數拆除了,大理寺牢底卻仍留了一座。
云瑯將自己綁在墻邊鐵柵上,熬了三日三夜,一句未曾松口。
被從水里撈出來,投進了憲章獄。
那時候,這憲章獄里還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他們如今在的是外獄,將外獄鎖死,用來鎖人的內獄長寬不過五尺,高卻有一丈六七尺,狹小氣孔高聳得夠不著。
漆黑死寂、空無一人。
算不出具體時辰,觸目所及,盡是四方高墻。
前朝有位戰功赫赫殺敵無數的大將軍,就是被關了三日,活活逼瘋在了這幽閉之地。
云瑯剛從水牢出來,濕淋淋躺在地上,沒管幽閉不幽閉,先一頭無知無覺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發起了高熱。
灼燙氣息烤著喉嚨,心肺的熱意卻被牢里的寒意侵蝕凈了,只剩下徹骨的冷。
有日光將浮塵映成一束,觸不到底,就已被深黑牢底吞噬干凈。
云瑯燒得動彈不得,躺在冷冰冰的青石板上。數著那一束光里的浮塵有多少粒,數到混沌,又昏昏沉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