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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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住了這些日子,云瑯已有些天沒能見到連勝。
王府不小,玄鐵衛四處巡邏,他與蕭朔大多時候卻都在書房。要碰不上,其實也不算太難做到。
云瑯這次準備得充分,大略易了容貌。走在汴梁的青石街道上,余光掃過身旁沉默如鐵的玄鐵衛統領,終歸無奈:“連大哥。”
連勝應聲駐足,靜了片刻:“少侯爺吩咐。”
云瑯啞然:“連大哥還生我的氣。”
“少侯爺。”連勝皺緊眉:“我并非——”
“并非生我的氣?”云瑯一本正經地猜,“那就是還見我心煩,想讓我老實點兒,別老到處蹦跶……”
“不是……”
連勝從來爭不過他,咬了咬牙,低聲道:“當初之事,連勝有眼無珠。”
云瑯抬了下眸,沒說話,不動聲色往前走。
“當年在陳橋大營,有奸人鼓動,叫殿前司替……先王請命。”
連勝攥緊了拳:“是我蒙昧,竟未看出兵出陳橋,形同嘩變逼宮。”
“少侯爺相勸不成、阻攔不住,才令朔方軍硬圍了禁軍營。若是那時便叫我們沒頭沒腦沖出去,但凡有心人借題發揮,謀反罪名盡數坐實。不止端王府難以平反,闔府上下,就連世子也性命難保。”
“后來……少侯爺在刑場,實在走投無路,才終于牽扯王府。”
連勝低聲:“我奉命帶少侯爺回府,卻又因陳年舊怨,一再為難。”
云瑯笑了笑,停在路邊,摸出幾個銅板,自賣磨喝樂的攤子上買了一對格外討喜的小泥人。
連勝隨他停下,靜等著云瑯自攤邊回來,才又跟在了他側后半步。
云瑯將泥人揣在懷里,仔細收好,繼續尋摸著街道兩旁的攤位。
“好壞不分,是非不明。
”
連勝走了一段,啞聲道:“當年便險些害了先王爺與世子,如今又做出這等負義行徑,如何還有顏面見王爺和少侯爺……”
云瑯點點頭,笑笑:“說完了?”
連勝皺緊眉,閉上嘴。
云瑯站定了看著他,緩聲問:“想說的都說了,可覺得好受些?”
連勝微怔:“什麼——”
“蕭小王爺定然從不聽這些。”
云瑯都不用猜:“但凡說了,便要用‘前塵過往、多說無益’打斷了,不準再提。”
連勝錯愕半晌,低了頭苦笑。
云瑯好奇:“猜錯了?”
連勝搖搖頭:“少侯爺果然……與王爺相交至深。”
“至深個兔子腿。”云瑯提這個就生氣,“成天就知道訓我,沒趣得很。”
連勝不明就里,不敢多置喙,沉默著閉了嘴。
“蕭朔的脾氣,他不愿說的事,就是真不放在心上了。”
云瑯壓了壓對蕭小王爺的怨氣,收斂心神,回了正題:“可在旁人看來,有些話不說開,就總在心里積著,越積隔閡越深。”
云瑯看著連勝,慢慢道:“將軍總是回避王爺,是否其實也是因為……在心里隱約覺得,王爺仍因為此事介懷?”
連勝心頭微滯,一時說不出話,連羞帶愧咬牙低頭。
“人之常情,沒什麼的。”
云瑯擺了下手:“他向來不會好好說話,這幾年沒有我在身邊替他解釋,能懂的就更沒幾個了。”
“過往之事歷歷在目,在誰心頭都是一把刀。”云瑯緩著語氣,邊走邊道,“可人得往前走,得帶著故人的份走。將來見了故人,也好有個妥當交代。”
云瑯抬頭,朝他笑笑:“還有……我回府時,連將軍幫我砍了那副木枷。后來刺客上門,連將軍又帶人來救我的命。于情于理,我早該道謝。
”
連勝啞聲:“少侯爺再說謝,是要折死末將。”
“我不打算說。”
云瑯神色從容:“畢竟當年我替王府奔走,也沒得來連將軍一句謝。”
連勝愣了下:“末將——”
“現在歸賬。”云瑯淡淡道,“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連勝怔忡半晌,忽然明白了云瑯是在做什麼,立在原地,沒說得出話。
云瑯大筆一揮勾銷了舊賬,負著手,抬頭笑了笑。
他易了容,并不是本來容貌長相,一雙眼睛卻還沒有半點變化。
清明坦蕩,恩仇盡泯連勝被他看著,胸中早磨得殆盡的血氣竟一點點激起來,低聲:“少侯爺——”
“我是你琰王府的將軍。”云瑯道,“稱軍職。”
連勝閉了下眼睛,喉間滾熱:“少將軍。”
“你家王爺如今執掌殿前司,初來乍到,多有不順手處。”
云瑯攥了下手腕,將袖箭緊了緊,抬頭望了一眼大理寺的高墻:“如今緩過來了,自去找點事做,少窩在王府消磨意氣、虛度時日。”
連勝聽出他言下之意,心頭倏而跟著一緊,上前一步:“少將軍,你要一個人進大理寺?”
“大理寺里,有座玉英閣,放的是最機密緊要的卷宗文案。”
云瑯取出了顆碧水丹,在指間轉了幾次,還是捏碎了,將一半放回玉瓶:“里面有些機關,帶著旁人反要礙事。”
連勝咬牙:“少將軍!”
“奉軍令。”云瑯將剩下半顆碧水丹服下,“我有分寸,自然去去就回——”
“末將尚未入軍就職,難奉軍令。”
連勝上前一步:“玄鐵衛奉的王命,是守著少侯爺。若少侯爺執意要孤身闖大理寺,末將便不得不先冒犯了。”
云瑯頭一回遇上這般難對付又唬不住的,被連勝攔著,抬手按了按額頭。
帶連勝出來,是他已看著府里僵了這些日子,有心借這個機會把人騙出來,開解好了送給蕭小王爺打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