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用。”云瑯摸了摸袖間飛蝗石,“我愛用那一柄,就是因為它好看。”
云少將軍自小慣出來的毛病,用什麼都要用最好看的。每次隨軍出征,寧死不戴笠子帽,不穿四五十斤的步人甲,銀袍銀鎧銀槍,槍頭上還要簪一簇正紅的槍纓。
挑匕首,趁不趁手姑且不論,自然也要先挑個花里胡哨看著便極貴極值錢的。
云瑯吹著參茶,忽然想起件事:“他是不是說過,我的槍和箭都在大理寺?”
老主簿一時沒能跟上云瑯的思緒,愣了下,點點頭:“王爺的確說過……想來應當不差。”
“當初事情出得急,各方都沒來得及反應。”
老主簿道:“那時是當今皇上、當年的六皇子兼執著大理寺。大理寺卿查得雷厲風行,當日定罪,當晚便將府里的東西盡數抄沒了。就連王爺后來去要,也只是被客套話給送出了門。”
云瑯大致知道這些,點了下頭,回想了下:“如今的大理寺卿,還是姚厚麼?”
“是。”老主簿道,“就算如今論起來,朝中這些舊官故署,大理寺也是最早跟著當今皇上的那一批心腹。”
老主簿還記得當時情形:“當年六皇子初封賢王,開始嶄露頭角,便是藉由大理寺協審的一場大案,硬生生扳倒了上代三司使……”
云瑯正走著神,忽然出聲:“三司使?”
“是啊。”老主簿點了點頭,“是個鹽行的案子,當時鬧得很大。”
“上代三司使是江陵王蕭延平,據說是下頭的官員與他勾結,一夜屠了人家鹽行滿門。”
老主簿那時還未入王府,細想了想,給云瑯大略講了講:“鹽行的人上京告狀,開封尹派人下去查案,竟在下面受了重傷,險些沒能回得來。
”
這個案子當時鬧得滿城風雨,京中幾乎沒人不知道。只是時間太久,已過去二十五六年,漸不被人提起了。
如今朝中,還有記得此事的,也要麼年事已高,清閑養老不問世事,要麼尚在埋頭鉆營、各謀出路,沒人再閑談這個。
“此事官官相護,按得極死,求告無門。”
老主簿給云瑯續了杯茶,繼續道:“上代開封尹爭了半年,心灰意冷,竟當堂辭了官職告老還鄉。先帝派人去追,沒能追得回來。”
老主簿道:“開封府無人主事,朝中又無儲君兼任。只得按照祖制,在皇室子弟中選出一位,代領開封府……”
云瑯問:“就是咱們如今這位皇上?”
“是。”老主簿點了點頭,“后來——”
云瑯擱下茶杯:“為何不是端王叔?”
“怎麼會是先王爺?”老主簿停住話頭,愣了下,“先王爺是戰將,于情于理,也該找個從文的皇子啊。”
云瑯思量著此事下藏著的深意,搖了搖頭:“二十五六年前,端王叔還沒開府,就知道自己要打仗了?”
老主簿是開府后跟著端王的,這麼多年過去,回頭看自然不覺有什麼不對。
可那時的朝中皇子里,資歷足夠、年齡合適的,原本就該是端王。
“按本朝祖制,若開封府尹空懸,則由儲君兼任,若朝中未定儲君,則由成年皇子兼領開封府事。”
云瑯這些天都在背本朝律法條例,屈指輕敲著桌面,心算了下:“當今皇上,那時應該還未及冠。”
“是。”老主簿被他點醒,“的確還差了半年,當時京中也有人議論此事,但朝里好像有德高望重的大人作保……”
云瑯:“是誰?”
老主簿從未想過,一時頓住。
云瑯敲了下窗子,想順手推開,看著三十個插銷一陣頭疼:“……刀疤。”
窗外立時應聲:“少將軍。”
“去給御史中丞送個信,叫他幫我查些事。”
云瑯隔著窗子,思量著緩聲道:“查二十六年前,開封府主審、大理寺協審,扳倒了三司使的那一樁鹽行舊案。”
“是。”刀疤應了一聲,又問道,“還有別的——”
云瑯頷首:“有,查當年薦六皇子兼理開封府事的,德高望重的朝中官員。”
云瑯頓了一刻,又道:“是不是楊顯佑。”
“楊閣老?!”老主簿屏息聽了半晌,聽到了個最不可能的名字,一時錯愕,“可——他不是第三方的人嗎?如今皇上扶持咱們王爺,不就是為了對付他們……”
云瑯:“倘若當初,這位六皇子也是被扶持起來的那個呢?”
老主簿倏而醒神,怔忡立著,沒說出話。
“驅虎吞狼,遠交近攻,戰場用爛了的辦法。”
云瑯示意刀疤先走,斂衣起身:“我一直奇怪,如今朝堂沒多大的亂子,是什麼讓我們這位皇上如此不安,寧可叫朝中烏煙瘴氣,也要把各官各署牢牢攥在手里……如果真是這樣,便好懂得多了。”
“您是說——當年有人為了奪權,扶持了六皇子,想要覬覦皇位。”
老主簿低聲道:“卻不想六皇子羽翼豐滿后,竟反擺了他們一道,搶先坐上了這個位子?”
云瑯點了點頭:“我去大理寺看看,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您現在去?”老主簿嚇了一跳,“如今尚是白天,只怕——”
“晚上排滿了,沒時間。”
云瑯活動了兩下筋骨,摸出副與送了蕭小王爺那套一模一樣的袖箭,戴在腕間:“再說了,我是要去大理寺翻卷宗,夜里點著蠟燭翻,不是告訴別人我在偷看?還不如白天翻得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