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靜坐一陣,繼續低聲說下去:“我原本覺得,只要你不走,愿意同我生死一處,縱然一直這樣裝傻下去……”
“蕭朔。”云瑯咬了咬牙,“隨你怎麼想,我是不是裝的,你——”
“縱然你一直這樣,真傻下去。”
蕭朔不和他擰,改口:“也沒什麼關系。”
云瑯:“……”
云瑯:“?”
蕭朔見他無論如何不肯躺好,索性握住云小侯爺乏力到軟綿綿撓過來的胳膊,將人整個端過來放下:“我如何不知,這些年的事,一樁一件,你都背在身上,算成了自己的錯處。”
云瑯身上正冷得難受,隔了衣物,被他溫熱胸肩護住,不自覺怔了怔。
“油煎火烤,日日凌遲。”
蕭朔低聲:“你如何還準自己想別的……如何還敢想別的。”
蕭朔叫他靠在自己身上,狠了狠心,替云瑯一點點碾摩周身大穴:“那日我帶你去家廟,曾試探過你,若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你會不會高高興興同我進去。”
“只問了這一句。”蕭朔啞聲道,“便叫你疼到那般地步。”
云瑯此刻疼得也半點不輕,被他按著穴位,冷汗涔涔滲出來,咬牙盡力忍著:“你輕點……”
“輕了不見效用,尋常人這些穴位都不該疼,最多只是酸麻脹痛。”蕭朔道,“一處煎熬,便蟄著一處舊傷。”
云瑯筋骨微栗,下死力氣忍了,別開頭緊闔上眼。
“不必忍著。”蕭朔將空著的手遞過去,“疼就咬我。”
云瑯已忍了半晌,叫他硬生生氣樂了:“我雖說命犯白虎,也不是這個犯法……”
“我不知太傅與國公說了什麼,竟這般硬逼著你開了竅。”
蕭朔卻不打算再說這個,將話頭轉回來:“我只知道,你終于想明白該怎麼進我家廟的這一個時辰里,百味雜陳郁結于胸,只怕沒多少念頭是值得高興的。
”
“但凡長輩,沒人不說你生性豁達。”
蕭朔看著他,伸手攏上云瑯后頸:“可我知你自苦。”
云瑯在他掌下微微一怔,肩背無聲繃緊,閉上眼睛。
“沒想通這些時,你抱愧的是當年之事,你力不能及。”
蕭朔替云瑯推拿肩頸穴位,他怕云瑯疼的太厲害,將人圈在懷里一并擔著,幾乎是貼著云瑯耳畔,輕聲道:“想通后,你又止不住想,是否辜負耽擱了我這些年。”
云瑯已分不出身上心底哪一處更疼,伏在他肩頭,在冷汗里蒼白笑了笑:“小王爺,你不如先將我敲暈過去,你我都省些力氣……”
“積年累月沉下的舊疾。”蕭朔緩聲道,“要治,就要先發散出來。”
云瑯諱疾忌醫,悶著頭扎進他臂間:“不等治好,我先疼死了。”
蕭朔低下頭,靜看了一陣致力于在自己懷里挖個坑鉆進去的云少將軍,眼底一寸寸暖了,伸手將人護住:“我在。”
蕭朔護著他,在背上慢慢拍撫,耐心等著云瑯肩背隱約松緩下來:“你可知道,我為何一定要讓醉仙樓那間雅室叫松陰居。”
“現在知道了。”云瑯就是因為這個開的竅,低聲嘟囔,“太傅叫開封尹給我背了,前人的詞,叫《
殿前歡》。”
云瑯嗓子有些啞,靜了一陣,慢慢給他背:“碧云深,碧云深處路難尋,數椽茅屋和云賃……云在松陰。”
蕭朔眼底深了些,不再按壓推揉穴位,將云瑯愈向懷里攬了。
云瑯少時嫌詩詞小曲有些矯情,從來只挑幾首喜歡的,大略記個半句,竟從沒記過這一首:“掛云和八尺琴,臥苔石將云根枕,折梅蕊把云梢沁……”
蕭朔垂眸,輕聲背完:“云心無我,云我無心。
”
云瑯氣息窒了下,勉強笑了笑:“我……那時候剛對著太傅告完狀,說蕭小王爺沒有心。”
……緊接著便接了這當頭一棒。
開封尹學問雖好,卻不解其中意味,好好一首詞念得平板無趣至極。
云瑯對著這一首無趣到頂的詞,怔坐了一刻,胸口不覺得疼,一口血卻忽然嗆出來。
一車的故人長輩,當即嚇飛了半車的魂。幸虧梁太醫在,眼疾手快按了他一針放倒,裹了厚裘扔回去慢慢平復血氣。
還沒平復徹底,蕭小王爺就回來拉著他的手,不容他拒絕地坦白了心事。
……
蕭朔聽完始末,點了點頭:“于是你心想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左右已到了這一步,覆水難收,不如讓蕭朔親我一口……”
云瑯還在悵惘恍惚,一盆水被他潑醒了:“你干什麼?!”
“我都這麼難受了,要點兒糖緩緩怎麼了?”
云瑯自覺一萬分有理,氣勢洶洶磨著牙,切齒瞪他:“這才哪到哪?話本上寫的多了!不光有這個,還——”
蕭朔到現在也沒能找到下冊:“還有什麼?”
云瑯幾乎就要給他背一遍,倏而回神,堪堪剎住話頭,不可置信:“你連這種話都要套我的?”
“我有什麼辦法。”蕭朔蹙眉,“這些年,我最荒唐的妄念,也無非只是叫你七天七夜下不來床。”
云瑯:“……”
云瑯看著狼子野心的蕭小王爺,張口結舌半晌:“這句里為什麼會有‘無非’和‘只是’?”
“我只知道,有辦法能叫你七日七夜都在床上。”
蕭朔說起此事仍覺暗恨,沉聲道:“具體的辦法,卻被書鋪刪減了,都在下冊的增補版里。”
云瑯訥訥:“……哦。”
云瑯摸了摸傳言暴戾恣睢的琰王爺的手,推己及人、將心比心,盡力代入他的心思:“所以你肖想了我這麼久,竟然什麼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