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這些日子在府里養得精細,雖說仍沒改見了點心就不好好吃飯的毛病,總歸也補回了些分量,不再像剛回府時那樣瘦得驚心。
只是氣血長久不暢,這般折騰了半晌,竟也沒能暖和過來多少。
蕭朔將云瑯放平,替他按了幾處大穴,察覺到云瑯筋骨下匿著的隱痛微栗,無聲闔了下眼。
云瑯的氣血不足,根基不穩,梁太醫不會不知道,本不該封住他的膻中、太淵兩處穴位。
既然明知道,卻還是下了狠手,只會說明云瑯當時的情形實在太兇險。
刀劍加身面不改色、生死都能等閑笑談的云少將軍,險些叫故人長輩們幾句話硬生生戳亂了心脈血行。
“又自己在那兒想什麼?”
云瑯緩過一陣穴位牽扯的酸麻痛楚,看著蕭朔臉色,扯扯他袖子:“有話說話,每次見你這般臉色,我都要想一遍,是不是又在什麼地方不小心欺負了你。”
蕭朔不曾想到云小侯爺也會反省這個,掃他一眼,去暗匣內拿護心丹:“我也有些事情,尚不及想透徹清楚。”
云瑯正要說話,聞言微怔,抬了頭看著他。
“時至今日,我仍定不準,所求的究竟是對是錯。”
蕭朔背對著他,將丹藥自玉瓶內倒出來,又將玉瓶仔細封好,擱回暗匣:“你我已彼此交心,并無半分疏離懷疑,其實并不必強求太多。我有時也會想,縱然這般下去……”
蕭朔攥了藥轉回來,正要同老主簿清水,掃見云瑯臉色,一把將他牢牢扶住:“怎麼了?”
云瑯說不出話,借力坐穩,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下。
他心悸得太厲害,哪怕不診脈都看得出。
蕭朔不及多想,將護心丹喂到云瑯唇邊,低聲道:“先咽下去,我幫你推行血脈,將藥力散開。”
云瑯有些累,只想好好歇一會兒,搖了搖頭,闔了眼靠回去。
蕭朔看著他神色,慢慢蹙緊了眉,低聲:“云瑯。”
云瑯倚著車廂,壓了壓紛亂心神:“你怎麼還……”
云瑯生性說不出這般矯情的話,靜坐了好半晌,終歸一笑:“無妨,既然這樣,你就先想清楚。”
云瑯摸了摸貼身戴著的玉佩,將心悸硬壓回去,笑了笑,灑脫道:“左右咱們倆也已綁在一塊兒了,做兄弟摯友不錯,做父子叔侄也很好……”
蕭朔蹙了蹙眉:“這般寬泛麼?”
“寬泛些好,有得輾轉騰挪。”
云瑯很是熟練,大方教他:“日后萬一出了什麼事,兄弟摯友做不成,總還有別的……”
蕭朔伸出手,覆在云瑯嘴上,將剩下的話盡數斂去。
云瑯怔了兩息,抬了眼睛看他。
“自小你的脾氣就急,我有三句話要說,說到一句半,就要抬頭在房頂上找你。”
蕭朔探身,吩咐了馬車回轉王府,坐回車內:“這些年了,也不見你有半分要改的意思。”
云瑯愣了半晌,匪夷所思挪走他的手:“小王爺,你怎麼不反省反省自己說話慢?”
兩人一塊兒長大,云瑯最不怕翻舊賬,跟他掰扯:“是我一個人聽不全你說話嗎?端王叔聽全過?王妃聽全過?整個王府就只有老主簿能等你把話說完……”
蕭朔搖了搖頭:“父王母妃想來已神仙眷侶、相伴逍遙,沒時間聽我叨擾啰嗦。”
“如今我想說的話,只會說給你一個人聽。”
蕭朔淡淡道:“故而,你也該設法克服一下。”
云瑯深吸口氣,忍著不咬蕭小王爺慢慢呼出來,用力按了按額頭。
“方才,我的話就并沒說完。”蕭朔道,“我剛說到,你我已彼此交心——”
“不疏離不懷疑,不用強求,這麼下去也行。”
云瑯實在愁得不行,替他總結:“你直接往下說行不行?”
蕭朔靜了片刻,緩聲道:“不行。”
云瑯:“……”
“就這般下去,總歸你稀里糊涂,也會與我生同衾、死同穴。”
“我原以為,這就夠了。”
蕭朔道:“但……就在方才,我才知道不行。”
蕭朔抬眸:“我不甘心。”
云瑯怔了半晌,側過頭抿了抿嘴:“怎麼就是稀里糊涂了?”
他自覺機警得很,并不算好騙,低頭不情不愿嘟囔:“死同穴不就是講義氣同生共死嗎?生同衾是你半夜說你冷,府上炭火又不夠,老主簿不給你暖爐……”
“……”蕭朔心平氣和,看著機警的云少將軍:“我若下些狠手,你如今不止與我同進同退,只怕早同榻同房、同進同出,龍鳳胎都有三對了。”
云瑯從沒想過蕭小王爺竟還有此等野心,愕然半晌,難以置信抬頭。
“只是打個比方,我知道你生不出來。”
蕭朔同老主簿要了清水,將護心丹遞到他唇邊:“張嘴。”
云瑯還沒回神,下意識跟著張了下嘴,便被蕭小王爺行云流水將藥塞進去、灌了口水,按著嘴不準吐,沿喉間穴位反復順了幾次。
云瑯不由自主咽了藥,心情復雜:“……”
“你不必擔憂,也不必心存半分懷疑不安。”
蕭朔緩聲道:“你我之中,我才是那個日日忐忑惶惑、夜夜輾轉反側,怕一不留神就要被拋下的。”
云瑯半點沒看出來:“你實在太忐忑,以至于動輒將我氣得冒煙、嚇唬我要去醉仙樓嗎?”
“是。”蕭朔承認,“我裝模作樣久了,藏得深些。
”
云瑯被蕭小王爺坦然得沒了話,心服口服,同他抱了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