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朝是在殿內,又有侍衛內外護持,竟在此時出了刺客,殿中一時亂成一團。
金吾衛訓練有素,立時撲下來,同殿外聞聲趕進來的侍衛司一并,將那幾個刺客卸下兵器,按翻在了地上。
朝臣心有余悸,各自噤若寒蟬,仍各自戰戰兢兢避著,不敢擅動。
皇上被金吾衛護著,臉色鐵青,立在僻靜安穩處,視線落在蕭朔身上。
亂成這個地步,已再談不上什麼朝會。一旁中書舍人心領神會,上前道:“今日大朝已結,請諸位大人回府,侍衛司自會護送……”
“護送什麼?個把刺客罷了,一個個當真嚇破了膽子。”
虔國公冷嘲一聲,拂袖便朝殿外走:“怪不得要趕著去認戎狄當老子。”
他話說得糙,卻并非全然不在理。方才慌亂閃避的幾個樞密院官員面露愧色,也不要侍衛司護送,埋頭匆匆走了。
有人帶頭,朝臣也陸續向外魚貫而出。
偌大個宮殿漸漸冷清,蕭朔垂眸,扔了手中長刀,重新跪回在了皇上面前。
皇上這一次卻并未去伸手扶他,神色隱晦復雜,立了半晌,由金吾衛護進了內室。
隔了一炷香,樞密使終于灰頭土臉進來,咬牙悶頭跪在地上。
“你今日辦得好差事。”皇上掃他一眼,“朕當年應允你,替朕做了那些事,便保你一個樞密使,可也不曾想你如此竟不堪造就。”
“陛下!”樞密使急道,“與戎狄重劃疆界,納貢歲幣,在朝堂之上攻訐端王昔日苦戰勞民傷財,哪個不是陛下的意思?如今為何反倒——”
皇上放下茶盞,冷然看了他一眼。
樞密使打了個激靈,生生將話咽回去,一頭磕在地上。
“但凡你們有一個尚可造就,朕也不必指望……”
皇上斂去眼底寒色,靜了片刻,淡聲問身旁的金吾衛:“依你那時所見,蕭朔可與那些刺客有關?”
“倒沒什麼關系。”
陪進來的是金吾衛右將軍常紀,他受云瑯所托,聞言稍一沉吟,搖了搖頭:“我們計劃的,原本是借機示弱、叫刺客鬧上一鬧,來讓那些人以為我們無力防備,放松警惕。那時琰王爺分明是不知此事的。”
“若是琰王爺同那些人一處,事先知道要有刺客,反而不會去持刀脅迫樞密使大人。”
常紀道:“那時琰王奪刀,金吾衛就已有了提防,再來刺客,豈會不及反應?到時若再想要得手,就更難上加難了。”
他說得有理有據,皇上蹙緊眉思索一陣,臉色稍緩:“縱然如此……他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剩下的事已不是金吾衛能多嘴的,常紀稍一猶豫,還是退在一旁,不再開口。
“陛下縱然要驅使,也當先給他些教訓。”
樞密使被蕭朔當朝脅迫,越發羞惱,咬牙道:“若再這般放縱下去,豈不又是一個端王?來日——”
皇上沉聲:“不必說了。”
“皇上。”侍衛司都指揮使高繼勛立在一旁,聞言插話,“人和馬一樣,若要降服,只要熬就是了。”
皇上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意思?”
“他看重什麼,就拿什麼打熬他。”
高繼勛低聲道:“他當年寧死也要查清真相,拖到如今,不也不再掙扎了麼?非要死心塌地護著他的那些人,也已差不多剪除干凈,只要那個云瑯再死透,便一個都不剩了。”
高繼勛道:“他若有傲骨,跪廢了便是……有什麼難的。
”
常紀有些聽不下去,忍不住插話:“琰王只是脾氣犟些,若哪里不合皇上心意,教訓教訓也就是了,何必如此……”
“常將軍沒降過烈馬。”高繼勛冷聲道,“烈馬要驅使,是先要熬廢了的。哪怕存了一線仁慈、給它留下一絲心氣,叫它得了個空,都要把你狠狠掀下來。”
常紀皺緊眉:“可是——”
“不必說了。”
皇上止住兩人爭論,靜了片刻:“不論怎麼說,朕這些年的確太放縱他了。”
高繼勛掩去眼底陰狠,俯身低聲:“是。”
“你去替朕同他說。”皇上按了按額頭,闔了眼,“今日之事,朕對他很是失望。”
皇上緩緩道:“讓他想清楚,朕厚待他,是念在血緣親情,是因為難舍與他父親的手足之情。”
“若想明白了,便理當為朕分憂,而不是如今日一般,輕狂放縱,肆意妄為。”
皇上道:“若是想不明白,便跪著,想清楚再說罷。”
高繼勛志得意滿,當即應聲:“是。”
“還有……縱然知道刺客來路,明面上,還是要查。”
皇上稍一沉吟:“開封尹呢?”
“此事要交給開封尹查嗎?”樞密使愣了下,“大理寺——”
“大理寺卿替你幫腔,被裴篤罵了整整一盞茶,還來查什麼?!”
皇上呵斥:“一群沒用的東西!朕若不是在朝中尚未立穩,還指望著你們……”
皇上壓了壓火氣:“開封尹呢,為何不見他來?”
“如今開封尹由衛準代理,只管事、不掌權,他的職分是從三品,不能進殿內,跟著朝拜過就出去了。”
常紀道:“陛下可要叫他來?臣去——”
“罷了。”皇上一陣心煩,“你去傳個話,叫他查就是。”
常紀忙應了是,稍一猶豫,又道:“那琰王——”
皇上寒聲道:“就叫他跪著。
”
“今日跪不明白,便跪到明日,明日再想不通,便跪到后日。”
皇上起身,掃了一眼外殿:“讓他知道,他能依靠的只有朕,也只有朕還會對他有所牽掛,念著他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