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掃了云瑯一眼,抿了下唇角:“你既說得清,由你來說就是了。”
“還能次次都讓我說?”
云瑯趁著老人家沒工夫理會,低聲傳道受業:“外公是武人,講究干脆利落。”
云瑯悄聲:“外公說什麼,要是愿意,就直接說是。”
蕭朔又不是連話都不會說,被他這般亂七八糟地教,忍不住皺了眉:“我知道,若是不愿意,便直說——”
“直什麼直。”云瑯心說就是你這個脾氣,才會同虔國公僵了這麼些年,“你要是不愿意,就跪下磕頭。”
蕭朔蹙眉,低聲道:“外祖父不讓。”
“不讓你就不磕了?”
云瑯自小在長輩中游刃有余,對著眼前的蕭小王爺,格外恨鐵不成鋼:“你就照著撞暈了磕,誰拉都不好用,看到時候誰心疼……”
“剩下的你們兩個不必管了。”
虔國公埋頭看著那幾張紙,忽然想起件事:“帶他去家廟,給你娘的牌位磕個頭。”
云瑯剛朝蕭朔偷著眨眼睛,冷不防聽了這一句,嗆得一迭咳嗽:“……”
虔國公抬頭,朝他瞪眼睛:“你不該磕頭?”
云瑯自然也很想同王妃待一會兒、說說話。
可虔國公府的家廟,是給同宗族親眷子弟祭拜用的,他縱然再常去端王府,同蕭朔關系再好,也終歸不便進去。
好不容易才哄得老人家緩了脾氣,云瑯張了張嘴,斟酌著要再開口,已被蕭朔握住了手:“是。”
云瑯:“……”
雖然教了蕭小王爺愿意就說是,可云瑯也沒想到,竟還能這麼學以致用。
云瑯心情復雜,合上嘴轉過來,瞪著蕭朔。
蕭小王爺久經磨礪,視眼刀若無物,拿過披風替他系上。
虔國公看了看兩個小輩,很是滿意,揮手:“去罷。
”
蕭朔替云瑯系好披風,拿過簪了花的小暖爐,放在云瑯懷里。
牽著人下了榻,給虔國公行了個禮,出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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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廟離獵莊不遠,風雪愈大,虔國公還是特意叫人備了車。
國公府的馬車顯然不如琰王府氣派,云瑯擠在車廂里,愁得不行:“你怎麼什麼都答應?”
蕭朔扶著車廂,視線落在云瑯身上。
“你們家的家廟,我怎麼進去?”
云瑯鬧心道:“簡直胡鬧,一會兒到了,你自進去磕頭,我在外面拜就是了……”
蕭朔輕聲道:“云瑯。”
云瑯皺了皺眉,抬頭看他。
“若是——”
蕭朔挑開些車簾,看著外面茫茫風雪:“我只是打個比方,你不必多想。”
云瑯聽得莫名:“我多想什麼?你說就是了。”
“若是當年,不曾有過這一樁血案。”
蕭朔慢慢道:“你我一同長大,從未分開過,你做你的少將軍,我當我的王府世子。”
“如此五年,你已開府成了云麾侯,替父王了卻心愿,收回了燕云十三城。”
蕭朔緩聲:“我也已讀好了書,在朝堂領了官職。”
云瑯聽著,胸口無聲揪著一疼,扯了扯嘴角:“那老國公一定最想揍你。”
云瑯側過頭,勉強笑道:“王妃出身將門……雖不習武,可也性情淑真不拘。端王叔更是久經沙場,英武不凡。怎麼兩人加在一塊兒,偏偏就生了你這麼個說話都要拽詞的外孫……”
“外祖父原本也最想揍我,沒什麼不同。”
蕭朔平靜道:“我想問你的不是這個。”
云瑯喉嚨輕動了下,隔著衣服,不自覺摸了摸那塊玉佩。
云瑯靜了下,低聲嘟囔:“那你要問什麼?直接問就是了……七拐八繞的。”
“若是這些年,什麼意外都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
”
蕭朔不再繞圈子,看著他:“今日,我們回來見外祖父,我帶你去家廟,你還會不肯去嗎?”
云瑯打了個激靈,張了張嘴,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他看著蕭朔,腦中卻空得一片茫然,馬車軋雪的轆轆聲都像是憑空不見了,胸口被暖爐溫著,偏偏察覺不到半點溫度。
云瑯愣愣坐了半晌,竟不知自己想要說什麼,血氣涌上來,在喉間隱約彌開。
蕭朔闔了眼:“……我知道了。”
蕭朔傾身,將他擁進懷里,低聲:“對不起。”
云瑯怔怔被抱著,急促喘了兩口氣。他摸索著去找蕭朔的袖子,努力想要攥住,卻又偏偏使不上力,幾次都叫布料從指間滑了下去。
蕭朔將自己的衣袖交過去,攏著云瑯的手一并握住:“是你的,你牽著。”
云瑯手指冰涼,靜了半晌,側過頭低聲:“我不去。”
蕭朔看著他,點了點頭,輕聲:“好。”
蕭朔掀開車簾,要吩咐外頭的車夫掉頭回府,卻又被云瑯扯著袖子,用力拽回來。
“你……干什麼。”云瑯皺了眉,垂著視線低聲,“這些年了,你莫非不該去看看王妃?你可知她有多惦念你,你如今長大成人了,理當——”
云瑯實在說不下去,用力抿了下唇角,低聲:“你進去,我在外面磕頭就行了。”
蕭朔半蹲下來:“我進家廟,留你在外面?”
“對啊。”云瑯皺緊了眉,低聲道,“你帶我進去算什麼?成何體統……”
蕭朔搖了搖頭:“我不帶你進去,才是不成體統。”
云瑯胸口起伏幾次,攥緊了指間布料,怔看著他。
“你我已過了明路,有父母長輩首肯。”
蕭朔道:“我卻不帶你進家廟,只教你在外祭拜。舉頭三尺有神明,見我舉止這般荒唐,視禮數為無物,要遭天譴。
”
云瑯:“……”
云瑯學《禮經》那會兒嫌無聊,跑去找驍銳的都尉打架去了,并不如蕭朔學得這麼透徹,干咽了下:“這般……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