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膝行兩步,低聲:“外公。”
虔國公腳步一頓,花白的眉毛死死蹙緊了,冷然挪開視線。
“我不替蕭朔挨揍。”
云瑯老老實實道:“風雪這般大,太冷了,我想先進去。”
虔國公:“……”
虔國公有些年頭沒見識過云家小子的不見外,眼看著云瑯蹬鼻子上臉,一時竟叫他氣樂了:“你倒敢說話,不怕老夫一刀劈了你?”
“劈就劈了。”云瑯小聲,“還能給外公聽個響,解解氣。”
虔國公張了張嘴,竟不知該怎麼接,百思不得其解瞪著他。
云瑯總算弄清了這對祖孫怎麼吵到了今日,牢牢按著蕭小王爺,絕不準他再多說一個字:“您先揍蕭朔,我進去喝口茶,暖暖身子就出來。”
“不過些許風雪,也好意思說受不住。”
虔國公看了云瑯半晌,冷然回身:“你們兩個昔日可沒這般嬌貴,想來這些年——”
“這些年,蕭朔只身支撐琰王府,背負血仇韜晦轉圜,勞心傷神。”
云瑯主動接話:“我四處逃命,破廟睡過,山溝滾過,弄來一身傷病,到現在都沒好全。”
“這般糟蹋下來,都不如少時那般康健。”
云瑯輕嘆:“自然也不能履圍墻如平地,視風雪作等閑……”
虔國公在墻邊蹲了小半個時辰,親眼看著云瑯從圍墻外如履平地飛進來,掉在的地上。
他有些年沒見過這般信口開河的,看著云瑯,一時竟不知該從何駁斥起:“你——”
“我翻進來,都費了很大力氣。”
云瑯唏噓:“可惜偏偏無人看見,沒人能替我作證。”
云瑯看向右邊:“家將大哥,您看見我進來了嗎?”
家將防衛不力,面露愧色:“回國公爺,屬下未曾看見。”
“可惜。
”云瑯嘆了口氣,看向左面,“這位家丁大哥,您看見我進來了嗎?”
家丁只聽見了聲音,有些愣怔,搖了搖頭:“不曾……”
云瑯點了點頭,扼腕惋惜:“他們都沒看見。”
“自然……您是堂堂國公,開府儀同三司。”
云瑯:“也是絕不會大雪天里用斂息術避開自家護衛,蹲在自家獵莊墻角,偷聽我們在外面說話的。”
云瑯誠誠懇懇:“也不會因為不小心驚動了護衛,引得一群人四處搜尋,不得不躲在了柴垛后面。”
云瑯:“故而,您也絕不會看見我進來。”
虔國公:“……”
虔國公怒從心中起:“混小子,莫以為老夫真不敢揍你!你——”
云瑯要說話,不留神嗆了口冷風,一迭聲咳起來。
他如今身形單薄,瘦得衣物都有些空蕩。這陣咳嗽緩不下來,力氣不濟,單手撐在了雪地上。
云瑯面色蒼白,壓著咳意,努力朝他壯烈笑了笑:“您放心揍,我絕不跑,叫您揍過癮……”
虔國公巴掌舉得老高:“……”
蕭朔再忍不住,抬了頭,想要將他攔在身后。
云瑯跪在雪地里,搖搖欲墜的,不著痕跡把人一腳踹回去:“不瞞您,如今我二人在朝中步步維艱,原本也累得快撐不下去了。”
“前陣子,蕭朔已找好了塊風水好的墓地,只等著什麼時候有幸一塊兒丟了性命,埋下去一了百了。”
云瑯垂眉低聲:“您將我們揍散架了,便就此撒手,什麼都不用再管……”
“胡說八道!”虔國公再聽不下去,怒氣攻心,“才幾歲的黃口小兒,就滿口生死之事!”
“不就是朝堂里那些破事!叫人欺負到頭了,覺得心灰意冷了?”
虔國公氣得雙目圓瞪:“一個兩個的有骨氣,只知悶頭鉆撓,不知道借外頭的助力,不知道去找人幫忙!現在跑來喊委屈,早些年——”
云瑯撐著雪地,慢慢跪坐下來,低了頭。
虔國公咬緊了牙關,死死盯著他。
云瑯還想再沒邊沒沿地哄老人家幾句,將此事輕輕揭過,話到嘴邊,攥住了袖子里的木頭小兔子,竟沒能說得出。
云瑯坐了一陣,跪伏下來。
他闔了眼,額頭靜抵著冰涼的雪地,不再出聲。
虔國公眼底通紅,胸口起伏幾次,冷著臉色轉過身。
云瑯終于在心底松了口氣,闔了眼,將眼中熱意慢慢斂回去,回手摸索幾下,扯了扯蕭朔的袖子。
蕭朔擰緊了眉,將他從雪地上扶起來。
云瑯按著約好的,沒再不管不顧倒在蕭朔面前,朝他笑了下,輕聲道:“沒事。”
蕭朔握住他的腕脈,將人護進懷里:“少說話。”
“外公好歹也曾是禁軍統領,在朝中待過這麼些年。雖說當時悲憤交加,受人蠱惑,過了這些年,早全都想明白了。”
云瑯靠著他,指指點點:“還不是你,半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每年照例來氣人找打。”
蕭朔肩背無聲繃了下,垂了視線:“是我的過失。”
“也不怪你,你一個人支撐著琰王府,眾矢之的。處處都死盯著你,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云瑯大聲嘟囔:“你不敢與外公走得太近,是怕他日你出了事,再牽連虔國公府。”
蕭朔不欲他再多說,拿過暖爐放在云瑯懷里,又用厚裘將人裹嚴。
云瑯這會兒是真冷了,咳了兩聲,壓了壓氣息:“外祖父沒有服軟,也不是想見你又不好意思見,故而今日,也并沒躲在墻內,悄悄探聽我們在墻外的動靜。”
云瑯靠在蕭朔懷里,字正腔圓,好心強調:“家丁大哥們找了半日,也并非因為外公偷聽見了我說你吐血,一時緊張,踩翻了一處柴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