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上握了他的手,輕嘆道:“你父王便素來忠義,你是他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做這等事。”
“想來是朕前日替云瑯說話,叫你以為朕忘卻血仇,心寒意冷,爭執得激烈了些。”
皇上一顆心徹徹底底落下來,無奈笑道:“在旁人看來,便是你與朕離心離德,想趁虛而入,將你拉過去為他們所用了……”
“可當年罪魁禍首,臣也的確很想知道。”
蕭朔死死壓著胸口煩悶躁意,并未掙開,低頭道:“陛下對此事并不意外,莫非早知道那人身份?”
“縱然知道,也不會告訴你。”皇上搖搖頭,“有些事一旦知道了,反倒危機重重,再難得安生。”
“再說,朕若是告訴了你,你莫非打算直接問到他眼前去麼?”
皇上拍了拍他的手,半開玩笑:“他要拉攏你,你卻壞了他的好事,就不怕他下手報復?”
“若他說的是實話。”蕭朔冷聲,“就算死,臣也要問清楚。”
皇上看了蕭朔一陣,眼底凝著的神色反倒漸漸松了,靜了片刻,又道:“你猜得不錯,朕的確有些事瞞著你……”
皇上語重心長:“可你要知道,朕瞞著你,是為了你的安危,不想叫你再如你父親一般涉險了。”
“小小年紀,也不準再提什麼生生死死的。”
皇上溫聲道:“若是照顧不好你,朕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蕭朔肩背冷硬,強行逼著自己退開半步,俯身行禮。
“去罷,此事你不必再管了。”皇上稍一沉吟,“那些人手段向來狠辣……你府上防衛可還夠?”
蕭朔點了點頭。
“這幾日留神提防著些,若是不夠應對,便同朕說。”
皇上關切囑咐:“切不可掉以輕心。”
蕭朔匆匆點了下頭,低聲:“臣告退。
”
皇上見他一味急著走,也不再強行挽留,賜了一領厚實披風,叫內侍送著蕭朔出了宮。
-
一出宮門,老主簿便匆匆迎上來:“王爺……”
蕭朔面色極不好,他在宮中不得不與皇上周旋,已煩躁得幾次險些失控。全靠死死握著玉佩、反復回想臨走時云瑯說的話,才將胸口幾欲擇人而噬的冰冷恨意強壓下去。
此時只怕尚有宮中耳目,蕭朔不欲多說,上了馬車,低聲道:“走。”
“好好。”老主簿忙點頭,招呼前頭駕車的人,“回府——”
“不回府。”蕭朔闔了眼,用力按著眉心,“去醉仙樓。”
老主簿愣了下,半句不敢多問,忙又傳話讓改了道。
蕭朔靠在車廂里,欲嘔的躁郁煩悶一陣接一陣向上翻騰。
……一品軍功。
云瑯豁出去大半條命,幾乎毀了根基絕了生路,一口氣打下七座邊城。
也沒能掙來的一品軍功。
蕭朔看著雙手,一時只覺嘲諷至極。
他看了看腰間的流云佩,還想再去碰一碰,又覺得這雙手被皇上握過,實在惡心得很。
車內照例備了清水,只是在外頭等的時間太長,已格外冰涼。
蕭朔拿了皂角,不知涼熱地反復搓洗過幾次,擦干垂在身側,逼了自己合上眼睛。
馬車慢吞吞向前走,蕭朔愈増焦躁,沉聲道:“快些!”
老主簿不知怎麼給車夫傳的話,隔了好一陣,才又壯著膽子回來,訥訥道:“您這麼急去醉仙樓……要做什麼?”
蕭朔做了這麼多年的琰王,不知什麼時候去個地方竟也要解釋了。他還在想朝中如今的荒唐賞罰,眼底透出些冷嘲,寒聲道:“管弦絲竹,美人歌舞,什麼做不得。
”
老主簿面色愈苦,糾結半晌,還是放了車簾去前面傳話了。
馬車非但不曾加快,沒走出多遠,忽然晃了下,竟徑自停在了半道。
蕭朔再壓不住火氣,厲聲道:“怎麼回事?!”
“醉仙樓……花雕酒,都被買完了。”
老主簿從車前繞回來,哆哆嗦嗦掀開車簾:“您愿意去醫館……杏林里喝嗎?”
蕭朔只想去云瑯當初常去的那處雅間,自己靜上一宿,待緩過來再去見云瑯。
他胸口一片冰冷,本就難受得厲害,此時耳邊幾乎都已嗡鳴起來:“怎麼,如今我要去哪兒,竟也不能自主了?”
“可能是……不很能自主。”
老主簿心驚膽戰,頻頻回頭:“您再想想……”
“想什麼?”
蕭朔語氣一片寒涼嘲諷,神色冷得懾人:“本王剛受了皇上恩賞,如今只想去醉仙樓逍遙快活,有什麼不行的?”
老主簿已盡了力,絕望地退到一旁。
蕭朔用力闔了眼睛。
他分不清自己恨得究竟是誰,只覺得惡心得厲害,腦中一時是皇上的臉,一時又是自己在謝恩。
只憑著幾句媚上的話、順了幾句皇上的心思,就換回來沙場將士豁出命也掙不到的豐厚賞賜。
車內煩悶得人幾欲作嘔,蕭朔頭疼得厲害,昏昏沉沉撐身下車,卻被一只手牢牢扶住。
“放開!”蕭朔抬眸,厲聲呵斥,“本王如今說話——”
蕭朔:“……”
老主簿縮在邊上,苦著臉,不敢出聲。
來趕車的車夫扶著他,掀起嚴嚴實實遮著臉的斗笠,看著要去醉仙樓逍遙快活的琰王殿下:“如何?”
蕭朔死咬著牙,立了半晌:“……不算數。”
“那就好。”
云瑯放心了,點了點頭,“醉仙樓……”
蕭朔眼底仍一片暗沉,眉宇冷戾,低聲:“不常去。
”
云瑯姑且信了:“花雕……”
“云瑯!”蕭朔寒聲,“你不要得寸進尺,如今這般危險,你這麼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