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已是渾身長嘴說不清,憋了半晌,兀自泄氣:“罷了罷了,便宜梁太醫了!總歸也是從你府上拿的銀子……”
蕭朔:“……”
云瑯:“……”
云瑯現在本就身無分文,賴在蕭小王爺懷里,理直氣壯:“……記著賬,來日還你便是!”
“記什麼賬。”蕭朔悠悠道,“云小侯爺拿了的東西,便是云小侯爺的。”
蕭朔細看了看云瑯面色,見他已徹底緩過來了方才那一陣心悸,才將按著云瑯腕脈的手不著痕跡挪開:“況且,你當年借先帝之手倒騰給我那些賞賜,原本也還沒花銷完。”
云瑯愕然:“你怎麼連這個都知道?先帝同我說好了的,不告訴你——”
“先帝的確不曾告訴我。”
蕭朔看著他:“只是你大概從沒發覺,這琰王府里,有一半的殿瓦梁柱、配額用度,其實都是一品軍侯的規制。”
云瑯的確從沒發覺,身心復雜,按了按胸口。
……
妄議先帝,實屬不妥。
云瑯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咬牙切齒:“回頭咱們倆先別急著埋你那塊新墳,回帝陵,去找先帝他老人家聊聊天。”
蕭朔依著他說的情形想了想,將不合情理處按下,點了點頭:“好。”
“既還沒花完,你再給我支些銀子。”
云瑯沒好氣:“我要用。”
蕭朔并不問他要做什麼,點點頭:“好。”
“我餓了,想吃東西。”云瑯四下看了一圈,蓄意找茬,“這般寡淡,怎麼連點香味兒都沒有?點支香,摳摳搜搜的,這東西又不能帶下去點……”
蕭朔將幾個軟枕細細摞好,扶著云瑯靠上去,取了支折梅香回來插上:“吃什麼?”
“肉咸豉、爆肉、雙下角子、蓮花肉油餅。”
云瑯磨著牙:“群仙炙、太平畢羅、假圓魚假沙魚、柰花索粉……”
蕭朔開門,叫了外面遠遠侯著的下人:“煮一碗筍蕨餛飩,嫩菊苗泡清口茶,小侯爺餓了。”
云瑯:“……”
“你縱然把御宴菜單背一遍,先帝也不會回來收拾你。”
蕭朔合上門:“一會兒便要睡下,不宜吃難克化的東西。”
“誰要睡下了。”云瑯不情不愿的,“我還能聊一兩銀子的天。”
蕭朔看他一陣,唇角輕抬了下,過去坐了:“你聊。”
云瑯不料他竟這般配合,愣了半晌,泄氣道:“算了……不想聊這個。”
蕭朔微怔:“什麼?”
“朝堂之事。”云瑯悶聲道,“就今晚,不想聊這個。”
“那便不聊,我自會謀劃。”
蕭朔道:“你放心,我過幾日便去拜會蔡老太傅。”
云瑯擺弄著他的袖口,撐著眼皮,胡亂點了下頭。
下人的動作很快,熱騰騰的小餛飩轉眼便被送了上來。蕭朔叫人退下,舀起個餛飩,輕吹了兩下:“張嘴。”
“不用。”云瑯不自在,“我自己吃……你不餓嗎?”
蕭朔并不勉強他,搖了下頭,將調羹遞過去:“我晚間用過飯,你吃就是。”
云瑯是真有些餓了,接過來自己慢慢吃了兩個,抬頭看看蕭朔,又拿過茶水,磨磨蹭蹭喝了一口。
蕭朔看了他半晌,終于忍不住:“有話就說,你我如今還要這般遮掩吞吐,有什麼意思?”
“不是。”云瑯咳了一聲,忙搖了搖頭,“不好意思。”
蕭朔上次剛被云少將軍不好意思地點了霓裳羽衣舞,他知云瑯此時心里終歸難受,不愿計較,耐著性子:“說就是了!若是出格的,我未必依你。”
“倒不很出格。”云瑯耳朵熱了熱,垂著視線,拿勺子來回撥餛飩,“你今晚……能不能也來里間睡啊?”
蕭朔眸光一凜,倏而凝在云瑯身上。
“里頭那張暖榻那麼大,我試過了,地方夠。”
云瑯干咳:“就跟小時候一樣,抵足而眠就行……”
他只是被蕭朔提起舊事,心里實在難受。若自己一個人去里間睡,又要忍不住去王妃靈前跪著,說不定還要不爭氣地哭一鼻子。
云瑯自小不喜歡一個人,屋子里空些都難捱得發慌。他拽著蕭朔習慣了,此時倒也知道不很妥當,面紅耳赤的:“不行就算了。”
“云瑯。”蕭朔凝注他半晌,闔了下眼,低聲,“我有時寧肯希望……你是什麼都懂,有意試探捉弄我。”
云瑯皺了下眉:“好好的,我捉弄你干什麼?你——”
蕭朔胸口起伏幾次,側過頭:“可你我從小一塊兒長大,你一轉眼睛,我偏偏連你要上哪個房頂都知道。”
蕭朔掀開榻上兩層綿褥,拿出底下藏著的《示憲兒》,扔在他面前:“云少將軍,敢問拖著別人一塊兒睡,是哪家的教子之道?!”
云瑯被抓了包,難以置信抬頭:“你怎麼知道我藏在這兒了?”
“你可知我為何不叫你躺外頭的暖榻?”
蕭朔咬著牙:“你這本書有兩寸厚……兩寸!”
蕭小王爺照顧著摯友心情,想不著痕跡拿出來再放回去,又怕不能徹底同原樣一般,叫見微知著的云少將軍察覺。
蕭朔忍了幾日,都假作不查,硌得整宿睡不好,越想越氣:“你怎麼不把你自己塞褥子底下!?”
云瑯張了張嘴,一時心虛:“……”
“你這些年背負的太多,又受父王母妃囑托,待我之心早已成了習慣。故而一時扳不過來……我不怪你。”
蕭朔把書扔在一旁,扯平褥子:“可你若有時間,便好好想想,來日你我合葬,碑上究竟要怎麼寫。
”
云瑯只是想找個人陪自己睡覺,不及反應,便被劈頭蓋臉訓了一通。他本就神思疲倦,心神一時也跟不上,舀著筍蕨小餛飩愣愣聽著,看著蕭小王爺咬牙切齒一肚子火氣,下意識將勺子里的餛飩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