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太醫說了。”蕭朔道,“碰壞一顆嫩芽,便多扎你一針。”
芽蘊雪下,經冬藏枝。云瑯扶著杏樹枝條,看著上面生機勃勃的一枝嫩芽:“……”
時也命也。
云瑯長嘆一聲天要亡我,坐在蕭朔腳上,壯烈閉了眼睛。
蕭朔半跪在云瑯身側,替他擋著風,靜了一陣又道:“你不會入我家祖墳。”
云瑯怔忡半晌,回過神,長長松了口氣:“好好,我也覺得這樣很不合適……”
“我家祖墳要入帝陵,與如今的皇帝同根同源。”
蕭朔道:“我知道你不喜歡。”
“……”云瑯張了張嘴,干咳一聲:“倒也不是因為這個……你比我還不喜歡吧?”
蕭朔靜靜道:“是。”
云瑯看他半晌,心底終歸軟了軟,重重嘆了口氣:“小王爺。”
蕭朔抬眸。
“沒力氣了。”云瑯伸手,“抱我回去。”
蕭朔看他一刻,將人抱起來,細心拍凈塵土,擋著風穿過了杏林。
“其實要是能在地下跟我們這個皇上見面,也算過癮。”
云瑯靠在蕭朔肩頭,摩拳擦掌:“到時候就沒什麼謀反了,我糾起支兵,把他狠狠揍一頓,端王叔肯定也幫忙……”
蕭朔低頭:“你想入帝陵?”
云瑯想起先皇后的巴掌,干咳一聲:“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入。”蕭朔道,“所以在外面找了塊地方,風水很好,是太陰之地,我陪你埋下去。”
云瑯一陣頭疼:“小王爺,太陰之地能叫風水很好嗎?”
兩人當初玩鬧時,蕭朔便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又說風水運勢是虛無縹緲之事,向來不喜這些。如今來看,也沒有半點長進。
云瑯犯著愁,給他講:“太陰是金神,陰金之地。若是埋進去了,來世犯小人不說,子嗣后代也多有暗昧陰私、奸邪淫亂的,很不吉利……”
“我又不會有子嗣。
”蕭朔不解,“怕這個干什麼?”
“你為什麼——”
云瑯話頭一頓,看著蕭朔,神色忽而有些微妙:“小王爺。”
蕭朔蹙了下眉。
“我來京城時,曾聽說了些傳言。”
云瑯道:“說皇上給你賜的……都沒什麼后來。”
云瑯知道這種事不便大張旗鼓說,咳了一聲:“你——”
蕭朔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懷疑神色,壓壓火氣,沉聲道:“我沒什麼問題。”
云瑯訥訥:“哦。”
“賜的那些人,我從沒受過。”蕭朔道,“府都不曾入,抬一圈便送到莊子上去了。”
云瑯怔怔的:“送莊子去干什麼?”
“自然是改個名字、自找去路。”蕭朔沉聲,“還要我替她們許配人家嗎?”
云瑯茫然片刻,心底微動,忽而明白了怎麼一回事。
能被這般施恩賜下來,多是家里養不起、留不住,被迫舍棄的,縱然有意,也再回不去。
與其還頂著原本的身份躲躲藏藏,倒不如換個身份,去重新過活。
世人說琰王殺人如麻,也不知有多少被這麼“殺”沒了不堪過往,改換頭面,自找去路的。
云瑯看著蕭朔,一時又犯了心軟的毛病,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蕭小王爺平白被人懷疑了行不行,尚在惱怒,冷聲:“干什麼?”
“你是不是打聽過了。”云瑯輕聲,“太陰之地為酉,酉是陰金,鎮陽金白虎命格,來世就能化去命里兇煞戾氣、主征戰殺伐,成將佐之才?”
蕭朔蹙緊了眉不語,抱著他回了房,放在榻上。
“這般合適,你把我埋下去就行了。”云瑯不同他鬧,好聲好氣,“你跟下去干什麼?”
“你一個人躺在土里,不見天日,不識五感。”
蕭朔替他解了披風,拿過替換的衣物,漠然道:“四周都是黑的,眼前便是棺材板。
”
云瑯:“……”
“你動也動不得。”蕭朔道,“既沒人陪你說話,也沒人與你胡鬧。”
云瑯:“……”
“你就孤零零躺著,四下逼仄,既無故人,更無摯友。”
蕭朔給自己倒了杯茶:“你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想找個人狠狠打你一巴掌,都找不到……”
“蕭朔。”云瑯聽不下去,躺在榻上舉手,“你打我一巴掌吧。”
蕭朔莫名:“好端端的,我打你做什麼?”
“怪……怪瘆人的。”云瑯背后發涼,訕訕的,“我怕我今夜做噩夢。”
“你做什麼噩夢?這是我的。”蕭朔替他倒了杯參茶,擱在榻邊,“歇一刻,把這個喝了,睡兩個時辰。”
云瑯微怔,抬起頭,看著蕭朔格外平靜的神色。
他靜坐了半晌,半句話也沒再說,安安靜靜歇了一刻,撐起來,把參茶一口口喝干凈。換好衣服,老老實實躺下睡足了兩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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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府里仍點著燈火。
蕭朔靠在書房暖榻上,放下手中幾份卷宗,喝了口茶。
“王爺。”老主簿接過來,仔細收好,“過了子時,該歇著了。”
“還有些不曾看完。”蕭朔道,“一并拿過來。”
老主簿欲言又止:“王爺……”
“明日要設法進宮,應對總該得體些。”
蕭朔并無睡意:“禮部章程,也找出來一份。”
老主簿勸不動他,低聲應了句是,轉身出了門。
蕭朔闔眼靠了一陣,睜開眼睛,正要再提筆,忽然有人自窗外一頭跳進來。
外頭還有玄鐵衛巡邏,來人顯然極有經驗,沉穩地繞開窗外數個點哨,兔起鶻落臨危不亂,一腳踢翻了榻上的書堆。
老主簿還沒走遠,聽見屋里動靜,嚇了一跳:“什麼人?!”
蕭朔低頭,看著懷里抱著腳疼成一團的云少將軍:“……”
“無事。
”蕭朔道,“一只野兔。”
老主簿隔著門愕然:“府里哪來的野兔?!可要府上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