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瑯緩緩道:“要多大的功績,才能叫他心甘情愿赦我無罪,放我天高海闊?”
“也……不必皇上心甘情愿。”
工部尚書咬了咬牙:“那等場合,百官齊至,萬朝來賀。此等大功,皇上莫非還能不賞?只要替少侯爺請命的人多些,群情洶涌——”
“群情洶涌。”云瑯道,“大人們要逼宮麼?”
工部尚書打了個激靈,倏而清醒過來,緊緊閉上嘴。
“如今朝局,三省掛空、六部閑置。”
云瑯喝了口茶:“京中禁軍,侍衛司馬步軍牢牢把持在圣上手中,殿前司中立,屢遭打壓排擠。吏部的職權給了審官院,刑部束手,御史臺噤聲,官員升遷貶謫,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事到如今。”云瑯抬頭,神色漸沉下來,“大人莫非還以為……如先帝在時一般,得罪了皇上,只要認認錯、閉門反省幾日就能了事?”
工部尚書臉色隱約發白,靜了半晌,低聲道:“大不了……免官去職罷了。”
“免官去職。”云瑯笑笑,“大人飽讀詩書,總該知道疑鄰盜斧。”
工部尚書心下沉了沉,沒說話。
“既然大人有這個把握,想來我若照做了,殿前替我說話的大抵不止一兩個。”
云瑯道:“我的性命,壓著皇上一樁心病。但凡有人要替我說話,都要被他懷疑……是否與昔日端王一案,有些蛛絲馬跡的牽連。”
“諸位大人這些年為官,再廉潔奉公、克己復禮的,也總有顧不全的地方。何況當年先帝寬仁,為官任事罷了,本就沒那麼多講究,找出一兩件差池總不是什麼難事。”
云瑯輕聲:“大人想知道,我朝有哪些窮山惡水、寸草不生的地方麼?那些州府縣衙,可都正缺被下放的京官……”
工部尚書心底生寒,失魂落魄坐了半晌,低聲道:“如何……竟將官做成了這個樣子。”
“朝局不寧,使忠良隱跡。”
蕭朔平靜道:“非為官之過。”
“是……我等太想當然。”工部尚書勉強笑了下,“今日之事,二位只當不曾聽過吧。”
“如今這般朝局,也確實再無計可施。”
工部尚書撐身站起:“不論如何,今日來了,見殿下與少侯爺同心同德,我等也多少安心……”
“也不盡然無計可施。”云瑯道,“大人回去,亦不必再提此事,只當不曾發覺就是了。”
“如何能當不曾發覺?”
工部尚書苦笑:“好歹也有他國使節,就放手不管,真叫那群蠻夷看我朝君主三番兩次被行刺的笑話麼……”
“我與王爺會設法處置。大人今日來說的,于我們謀劃之事,一樣有用得很。”
云瑯笑了笑:“大人三日前進宮,今日才報上去,落在皇上眼中,一樣是要被忌憚猜疑的。”
工部尚書怔怔立了許久,悵然一嘆,抬手作禮。
云瑯起身作陪,送他出門。
進門時被披風遮著,尚且看不出身形。此時云瑯起身,一覽無余,外衫整潔利落,卻仍遮不住清瘦得近乎鋒利的肩背線條。
工部尚書走到門口,忽然低聲道:“少侯爺。”
云瑯抬眸,靜等著他說話。
“下放也好,貶謫也罷,我等……亦并非不曾想過。”
工部尚書道:“只是縱然如此,縱然不可為,真到那時,也還有那麼四五個會站出來的。”
云瑯怔了下,笑笑:“何德何能……”
“端王當初決議奪嫡,朝局漸艱,已知生死難料。”
工部尚書道:“王爺有一日,忽然同我們喝酒,曾說過件事。”
云瑯立在原地,輕攥了下拳。
“王爺說,奪嫡之事愿賭服輸,若有一日不幸丟了性命,其實不擔憂世子殿下。因為家里還有個整日里欠揍的臭小子,不用交代,也會豁出命護著小王爺。”
工部尚書低聲道:“王爺還說……可那個混小子,從來做事不知輕重,說不定哪天就把命真豁出去了。”
云瑯就沒能從端王那兒得來幾句好話,不禁啞然,笑了笑:“就不能有個好聽點的叫法……”
“王爺同我們說,鎮遠侯府從來不是他的家,先帝先后年事已高,也不知能護他多久。”
工部尚書垂了首,照原話同他轉述,“可這個小王八蛋,早就是他們家的人,將來也是要跟著小王爺一塊兒,埋進家里祖墳的。”
云瑯正要說話,猝不及防胸口輕滯,愣了片刻,伸手摸索著扶了下身旁桌沿“端王醉了,硬要給我們行禮,我們受不住,匆忙跪了一地,應了王爺一件事。”
“真到不可為之時,不必強求。各自散去隱在朝中,先保性命身家安穩。”
工部尚書道:“若有余力……便去盯少侯爺。”
“不受他托付,不聽他狡辯。”
工部尚書立在門邊,逐字逐句:“看見那個小王八蛋把自己半截身子埋進土里,不論為什麼,連打帶踹,也要生拉出來。”
云瑯扯扯嘴角,終于無以為繼,輕呼口氣,閉上眼睛。
工部尚書說完了話,拱手深深一躬,出了靜室。
屋內寧寂,門被緩緩合嚴。云瑯仍立在原地,扶著桌沿,靜默得像是不會呼吸。
蕭朔起身過去,握著云瑯手臂,不動聲色,慢慢將人引到榻前坐下。
“小王爺……”云瑯緩了緩,低聲道,“降階是什麼意思?方才孔大人說……”
“降階之禮,天子見番邦首領、王旌使節,要自臺上走下來。”
蕭朔道:“立了大功的將軍,代天巡狩的臣子,回朝時為表恩澤,也會降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