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云瑯撐坐起來,“我睡了多久?”
“只四五個時辰。”
刀疤扶著他,又忙去拿軟枕:“梁太醫在外面坐診,說等少將軍醒了,記得要喝一碗藥,再有事便去找他……”
云瑯被行過幾次針,自覺胸口淤積緩解不少,沒讓人扶活動了幾次,舒了口氣:“拿過來吧。”
刀疤忙過去,將仍在小爐上熬的藥拿下來,分在碗里,小心端到了榻邊。
云瑯拿過軟枕靠著,接過藥碗,低頭吹了吹:“景參軍呢?”
刀疤張了下嘴,沒答話,不吭聲低頭。
“問你話。”云瑯失笑,“他們幾個人呢?叫過來,我有事還要細問他們。”
“現在怕是……叫不來。”刀疤悶聲道,“弟兄們跟他們打了一架,沒下狠手,可也有礙觀瞻,怕礙了少將軍的眼。”
云瑯只這一件事沒能囑咐到,一陣錯愕,抬手按了按額角。
他才醒,神思還不曾全然理順,想了想:“玄鐵衛呢,沒攔著你們?”
“沒有。”刀疤道,“玄鐵衛的兄弟幫忙望的風。”
云瑯:“……”
“你們什麼時候關系這般好了?”云瑯匪夷所思,“此前不還互不相讓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私下里總約著墻外打架——”
刀疤勉力忍了半晌,再忍不住:“少將軍!”
云瑯話頭一頓,抬頭看了看他,喝了一口藥,將碗擱在榻沿。
“那些人——”刀疤咬緊牙關,“您當初幾次不計生死冒險現身,刻意露出蹤跡,為的分明就是聲東擊西,好叫王爺在京里能救他們!”
“這些年京里亂七八糟,誰不是生死一線,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刀疤實在壓不下這口氣:“他們便不想,若是當年您不出手,端王謀逆之冤坐實,朔方軍只怕都要毀于一旦!如今只是——”
云瑯淡淡道:“只是沒了七八個,有什麼可憤憤不平的,是不是?”
刀疤打了個激靈,不敢再說,跪在榻前。
“學得不錯,連聲東擊西都會了。”
云瑯緩緩道:“看來近日不少看兵書、揣摩朝局,連戰友之情同袍之誼都——”
刀疤極畏懼他這般語氣,也已察覺了自己失言,倉促拜倒:“屬下知錯,請少將軍責罰!”
云瑯靜靜看他一陣,并未將誅心的話說出來,幾口喝干凈藥,將碗放在一旁:“下去罷。”
刀疤重重磕在地上:“少將軍!”
云瑯并不應聲,闔了眼,靠著軟枕推行藥力。
刀疤跪在榻邊,一時追悔得幾乎不能自處,還要再磕頭,已被玄鐵衛在旁攔了起來。
“少將軍!”
刀疤雙眼通紅,掙開玄鐵衛,膝行兩步:“屬下只是一時激憤失言,絕不敢忘戰友袍澤。要打要罵,屬下自去領軍棍,您——”
“他并不是生你們的氣。”在他身后,有人出聲道,“是要叫你們長個記性。”
刀疤愣愣跪了兩息,忽然醒過神,轉回身看著來人。
云瑯靠在榻上,仍閉著眼睛,一言不發。
“激憤之語,難免失當。”
蕭朔脫下遮掩形容的兜帽披風,交在一旁玄鐵衛手中:“可落在他人耳中,便是利刃刀匕。”
“你今日所言,若叫他們親耳聽了。”
蕭朔道:“他日再如何彌補,嫌隙也無從化解。”
刀疤才想到這一層,追悔莫及,低聲道:“是。”
“屬下……心中絕非是這麼想的。”刀疤看著云瑯,終歸忍不住道,“都是朔方軍,云騎的是兄弟,龍營如何便不是?若不是叫奸人所害,今日哪會這般——”
“能說出這句話,心里便還算清楚。”
云瑯抬眼看他:“與敵方本就實力懸殊,還未交手,自己人便先打起來了,仗怎麼打的贏?”
刀疤怔怔聽著,一時只覺愧疚悔恨,低聲道:“是屬下之過,叫私仇蒙了心……”
“私仇也好,舊怨也罷,一筆勾銷。”
云瑯道:“今日之后,若是還放不下,便去琰王府莊子上養兔子,等事了了再回來。”
他語氣緩和,便是已將此事揭過。刀疤哽咽著說不出話,伏在榻前,用力點了點頭。
玄鐵衛扶不起人,有些遲疑,抬頭看蕭朔。
“一律吩咐下去。”蕭朔淡聲道,“依云少將軍吩咐。”
玄鐵衛忙點了頭,用心記準,出去給自家兄弟傳話了。
“去罷,這句話也說給他們聽。”
云瑯撐坐起來:“打了幾個烏眼青?”
刀疤愣了半晌,憋了話回去,干咳道:“沒,沒幾個——”
“你們下的手,我還不知道?打了幾個,便去煮幾個雞蛋,給他們敷上。”
云瑯作勢虛踹:“人家都是參軍幕僚,就算從了軍也是文人,你們也真出息……”
“我們這就去賠不是。”
刀疤徹底放了心,憨然咧了下嘴:“日后誰再提往日私仇,誰就去莊子,再不準跟著少將軍了。”
“去吧。”云瑯失笑,“一個個的不長腦子,跟著我是什麼好事?什麼時候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要掉腦袋……”
刀疤:“跟著少將軍,就是好事。”
云瑯頓了下,沒說話,不耐擺了擺手。
刀疤行了個禮,扯著玄鐵衛出門,張羅著外頭的弟兄煮雞蛋去了。
屋內轉眼清凈下來,云瑯撐在榻沿,垂了視線靜坐半晌,側頭看了看窗外日影。
蕭朔走過去,在榻邊坐下,替他理了理背后的軟枕。
“蕭朔。”云瑯扯了下嘴角,低聲道,“若有一日……”
“不會有那一日。”蕭朔道,“我也不會替你照應他們。”
云瑯被他堵得結結實實,一陣氣悶:“先帝干什麼給你個琰王的封號?就該叫鐵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