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紀定定望著云瑯,咬緊牙關,緩緩伸出手,將窗子關嚴。
他眼眶通紅,仍說不出話,回來一頭重重磕在地上。
“好了。”云瑯抿了口茶水,單手扶他,“緩一緩,我有事找你。”
常紀胸口起伏幾次,低聲道:“少將軍稍待。”
他站起身,在書架上擺弄幾次,扯出了個暗格。
剛打開,云瑯已在他身后笑道:“我不是來要東西的,坐。”
“為何不要?”
常紀攥著暗格內的東西,怔了下:“如今難得有空檔施為,若錯過了——”
“我當初叫人將這東西給你。”
云瑯不緊不慢道:“一并帶到的,應當還有句話。”
常紀靜默立了良久,低聲道:“是。”
云瑯:“如今可還記得?”
“這是先帝所賜免死金牌。”
常紀啞聲:“他日若時局有變,將此物……并血書,假托端王名義,交給蕭小王爺。”
常紀忍了忍,終歸壓不住急意:“可如今琰王分明恩寵正盛!少將軍身負逃犯罪名,險些便被處斬,為何不用此物——”
“我命大。”云瑯笑笑,“用不著這個。”
常紀皺緊眉,還要再說,被云瑯抬手止住。
“你方才說。”
云瑯潤了潤喉嚨,便將茶水放在一旁:“琰王恩寵正盛?”
“這些年都是,皇子們也不如他。”常紀就在皇上左右護駕,看得清楚,“今日皇上特意召他進宮,垂詢時何等寬容殊待,我們也見了……”
云瑯沒忍住好奇:“他以頭搶地大哭了嗎?”
常紀愣了下:“什麼?”
“無事。”云瑯有些遺憾,“你接著說。”
“皇上問他身子如何,連府上是否缺人、年尾缺些什麼東西,也一一親自垂問了。”
常紀頓了下,有些吞吞吐吐:“還,還問到了……”
云瑯輕敲桌面:“我?”
“是。”常紀垂著頭,不敢看他,“琰王說,他將您……”
這段是云瑯親自編的,倒不用他細說:“我大致知道,然后呢?”
“琰王回稟時,身上恨意殺氣是做不得假的。”
常紀才從宮中回來,記得分明:“他跪得遠,倒是不曾沖撞皇上。但字字說得瀝血,加上周身噬人戾意,觀之仍極怵目懾人……”
“皇上后來都已聽不下去,親自降階,將琰王摻了起來,開解了幾句。”常紀邊想邊說,“皇上還說,縱然您當年忘恩負義、罪無可恕,卻也不愿叫琰王再添殺孽。”
云瑯所料大抵不差,多少放了心,點點頭:“他倒有些天賦。”
常紀愣了愣:“什麼天賦?”
“無事。”云瑯笑了笑,“后來呢?”
“后來皇上憐惜琰王,不想他因此事太傷心神,又勸慰了幾句,便叫人送他回前殿歇息了。”
常紀盡力回想:“送琰王回去的人回稟,說琰王大抵是惱皇上替您說話,余怒未消,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常紀當時在御前伴駕,已聽得憂心忡忡:“琰王說您已被拷打得碎成一地,不成人形,如何——”
“……”云瑯:“碎成一地這般慘嗎?”
“琰王一時激憤,說得慘烈了些……我們也記不很準。”
常紀忙將剩下的咽了回去,看著云瑯仿佛尚好的面色:“您是如何脫身的?”
云瑯靜坐了片刻,笑笑:“侍衛司暗中助我,送進琰王府叫他拷打泄憤的,是個與我八分相似的替身。”
常紀恍然:“原來如此……”
“我在京中無處可去,索性暫且藏身在琰王府中,尚無人發覺。”
云瑯來時便已打過腹稿,編好了始末,緩緩道:“今日琰王入宮,我尋了個空,便出來見你。”
常紀聞言不疑有他,松了口氣,保證道:“我安排下去,少將軍就藏在我府上,斷不會有失。”
“不必,琰王府閉門久了,不通世事,也沒那麼兇險。
”
云瑯看了常紀一陣,將手中飛蝗石輕輕放下:“你如今已是金吾衛右將軍,不必攪進來。”
“六年前,我兄長父親俱在禁軍軍中。若非少將軍死鎮陳橋,不準禁軍沖出大營請愿,定然要被扣上個嘩變的罪名。”
常紀搖頭:“少將軍救我父兄性命,此恩沒齒難忘。”
“陳年舊事罷了。”云瑯啞然,“不提這個,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托你辦。”
“少將軍請講。”常紀半句也不多問,“我能做的,斷無推辭。”
“不是什麼有風險的事。”
云瑯笑了笑,不動聲色看著他的神情,緩聲道:“你也知道,琰王如今,還并不清楚當年情形……”
常紀不明就里,點了點頭。
云瑯凝神看他一陣,稍松口氣,繼續道:“可皇上看起來,已有些要回護我的意思,是不是?”
“是。”常紀細想了下,“皇上今日還開解琰王,說您當初只是年紀小,被父親蒙騙裹挾了,又不得不保自己的前程,才會做出那些事,并非有意要害端王。”
云瑯失笑,點點頭:“勸得真好。”
“可惜琰王滿腔怨恨,哪里聽得進去。”常紀嘆了口氣,“皇上這麼一說,琰王反而更怒氣攻心,硬生生吐了口血出來……”
云瑯尚在走神,聞言蹙緊眉,稍沉了聲:“什麼?”
“琰王這些年身子都不很好,老是生病,聽說城西致仕的那位梁太醫隔三差五便要去府上。”
常紀以為他不清楚,解釋道:“皇上也賜了不少上好藥材,還時常派閣老去探問呢。”
云瑯一時有些拿不準,心中不安,幾乎起身便要走,強壓著坐回來:“此事先不提。”
云瑯虛攥了下拳,摸過茶水,抿了一口:“如此說來,依你們所見,琰王確實對當初情形一無所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