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不知該說什麼,抿了下嘴角,垂眸笑了笑。
“你們兩個小輩,還不比皇上的幾個皇子大。”
梁太醫依次下了針,隔了一陣,又低聲道:“他們這個年紀,個個可都是跨馬游街、風流意氣的。”
“我也風流。”云瑯有心氣蕭朔,輕咳一聲,“等來日我好全了,便去青樓看看……”
“少說話。”梁太醫瞪他,塞過去一碗湯藥,“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沒有數?要想好全——”
云瑯端著湯藥,喝了兩口,苦得嗆了一迭聲翻天覆地的咳嗽。
梁太醫面色復雜,看他半晌,重重嘆了口氣“府內會再安排幾日。”蕭朔似是不曾察覺兩人端倪,淡聲接話,“并非信不過太醫,是宮中送出消息,這幾日風緊些。”
云瑯剛按下氣息,聞言抬頭,輕蹙了下眉。
“同我們所謀之事,倒是并無多少干礙。”
蕭朔道:“冬至快到了,要排冬仗。”
云瑯沒聽明白:“什麼?”
“……”蕭朔按了下額角,把他手里的碗接下來,遞一盞參茶過去:“你每次趴在大慶殿房頂上,看得那場熱鬧。”
云瑯:“……”
云瑯端著參茶,訥訥:“哦。”
“自古有例,冬至陽氣生發、君道滋長。”
蕭朔看著他,不緊不慢:“文武百官當齊至大慶殿前朝賀,以宣朝堂之禮,正君王之威……”
“想起來了!”云瑯惱羞成怒,“背禮部的奏折干什麼!”
“你趴的房頂太多,怕你記不準。”
蕭朔淡聲:“冬至朝會,僅次于元旦大朝。等這一次朝會過去,便該休朝了。”
云瑯多少記得這麼一出,印象卻不深,細想了想:“是不是文武百官都要去?”
“有爵位便要去。”
蕭朔點頭:“你當初長在宮中,身上卻沒有官職爵位。后來封云麾將軍,那兩年冬至日卻都又鎮守北疆,一次都沒能趕得上。
”
云瑯不想他竟記得這般清楚,扯了下嘴角,笑了笑:“可惜。”
蕭朔并不覺得可惜,拿過薄裘,替他搭在身上。
“今日是初二。”
云瑯順手裹了,算了算:“今年冬至在十六,不還有些天麼?”
“雖然還有時間,但冬至前三日,皇上就會移駕大慶殿就寢。今年是新皇登基后首次,要十五日。”
蕭朔道:“諸皇子晚輩按例,應在夜間輪流于外殿值守。”
云瑯看著他平淡神色,沒接話,把喝空了的茶盞塞回去:“再來一杯。”
“你氣血不穩,虛不受補。”蕭朔擱下茶盞,“這幾日,朝中在議我該不該去。”
云瑯一手垂在身側,虛握成拳,輕攥了下。
這種外殿值守,說是皇子晚輩,其實也并不嚴格,非要是皇上自己的兒子。
本朝皇室子嗣向來不旺,只要同皇族沾親,都會來走個過場,云瑯是皇后本家孫輩,當初人頭不夠,都被硬拉去守過幾次。
“這有什麼可議的。”梁太醫久在宮中,知道規矩,“你是端王血脈,皇上的親侄子,為何不能去?”
蕭朔:“大慶殿是祭祀明堂、恭謝天地的地方,行國之大禮。”
梁太醫莫名:“那又如何?”
“我少年失怙,滿門不幸,身上有怨恨盤踞、彌天血氣。”
蕭朔不以為意:“不吉。”
“什麼道理?!”梁太醫按捺不住,惱火道,“從來也沒有這等亂七八糟的說法!你——”
云瑯沒摸著茶,有些無奈,干咳一聲。
梁太醫皺眉:“我又說錯話了?”
“您老年紀大了,又因為我,平白被折騰一趟。”
云瑯好聲好氣勸:“就先回去休息,我這里收拾妥當,一定去醫館找您治病。”
梁太醫才聽了個開頭就被往外轟,還要再問,忽然醒悟,看了一眼屋內一坐一立的這兩個小輩。
云瑯氣色雖不很好,精神卻顯然不差,笑吟吟朝他拱手。
蕭朔立在榻邊,神色淡漠,一手扶著云瑯背后,塞下了個不軟不硬的枕靠。
“罷了罷了。”梁太醫知道自己不能再聽,拂了下袖子,“老夫走就是。”
“隔兩個時辰,找府上醫官起針。”梁太醫收拾了藥箱,“開的藥記著喝,不準叫苦,自己找的病……”
“是是。”云瑯保證,“我一口氣干三碗。”
梁太醫原本還有些火氣,被他哄得不上不下發不出,瞪了云瑯一眼,匆匆走了。
云瑯看著老太醫出門,一口氣松下來,向后靠了靠。
他是半夜察覺到的不對,原本想著不要緊,壓著沒叫人,早上卻沒能起得來。
原本惦著試一試瞞過蕭朔,糊弄著去醫館,不出所料的半步沒能走成。
“我著了涼,你來干什麼?”
云瑯磨牙:“不怕我過了病氣給你?”
“裝得好心。”蕭朔掃他一眼,“你恨不得叫我也染上,同你一塊兒咳嗽。”
“……”云瑯被他戳破,有些訕然,干咳了一聲,“雖然,然而——”
“不同你計較。”
蕭朔看了看他背后,抬手挪了下軟枕:“咳了半宿,為何不同我說?”
“說不說也要咳。”云瑯身上乏,舒舒坦坦靠了,闔了眼嘀咕,“老太醫說過,這些毛病算不上事,吃藥七天病,不治病七天……”
蕭朔看著他,眸色沉了沉:“真該把你綁上。”
云瑯沒太聽清:“什麼?”
“無事。”蕭朔道,“前些年,我也都未曾入宮值夜,先皇并不曾管我。”
“先帝整天提心吊膽,怕惹你傷心,勾起你陳年舊恨。”
云瑯扯了下嘴角:“你能好好的便知足了,如何還會管你去不去值夜。”
“況且。”云瑯想了想,“這等夜里值守,原本就是皇子一輩的職分,皇孫外戚,過去都是湊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