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站了一陣,胸口起伏漸緩。低了頭,看著手臂被云瑯扯住的地方,凌厲肩背慢慢放松,伸手輕碰了下。
屋內,云瑯好好的在榻上,同主簿說話。
不是夢,也不是什麼荒唐妄念。
折騰大半日,天已漸晚。冬日風寒,蕭朔立在殘陽暮色里。
他闔眸站了良久,重新抬頭看著書房安穩燭火,從無邊暗沉血色里掙脫出來。
蕭朔垂眸,自己試著緩了緩神色。
他早已忘了該如何和緩,試了幾次,依然不得其法。煩躁又涌上來,索性作罷,走到窗前。
云瑯正同老主簿說話:“這參湯真好,不濃不淡,顏色鮮亮。”
老主簿:“是。”
“二十年這個年份,選得也好。”
云瑯:“再久些,我受不住,虛不受補。再短些,卻又沒有效用了。”
老主簿:“是。”
“薄切三片,也很妥當。”
云瑯:“切多了,藥力空耗。切厚了,又不能將藥力徹底逼出。”
老主簿:“……是。”
窗內人影動了動,坐起來,靠在窗前。
蕭朔靜立一陣,眸色漸緩,靠在窗下。
“只是。”云瑯道,“太燙了。”
老主簿:“是……”
云瑯終于找到了蕭朔力所能及的小事,字正腔圓,談吐清晰:“我能請琰王回來,幫我吹一吹嗎?”
第二十五章
老主簿站在書房內, 眼前一黑。
云瑯自覺沒有半分破綻,端著參湯,用蕭朔無論如何都能聽見的音量說完了話。
萬事俱備。
只等蕭小王爺從窗外繞回來, 重新進了書房門, 接過他手中的參湯。
“云公子。”
老主簿看著云瑯篤定神色,艱難迂回:“如此,如此行事,是否不很深思熟慮……”
“熟慮了。”云瑯深思,“可是這事挑得還不夠大?”
老主簿心說這事可挑得太大了, 看著云瑯仍端端正正拿著湯碗,終歸不敢多勸,過去要接:“您身子還沒好,先放下罷。
”
“無妨。”云瑯向后靠了靠, “這樣莊重些, 一會兒等他進來……”
話未說完, 背后先一空。
書房的窗子沒有插銷, 云瑯一靠之下, 竟猝不及防靠了個空, 一頭朝窗外栽了出去。
老主簿慌得險些撲上去:“云公子——”
云瑯倉促間怕灑了參湯, 本能舉高了, 再要自救,背后忽然被手臂穩穩一攔。
蕭朔站在窗外, 單臂架著云瑯, 抬手接了他手中湯碗。
老主簿:“……”
云瑯:“……”
蕭小王爺接過參湯的流程, 簡化得有些許多。
甚至不曾離開窗外,先繞回來,重新進書房的門。
老主簿清楚府內所有墻角都是他們王爺的, 卻也無論如何想不到王爺的墻角能聽得這麼近,一時不知該進該退,噤聲藏在了暖榻底下。
蕭朔將掉出來的云麾將軍從窗戶塞回去,看了看那碗參湯:“燙?”
“有。”云瑯咳了一聲,“有一點。”
這些天相處下來,蕭朔如今的脾氣,云瑯也已摸清了大半。
若是堂堂琰王覺得吹湯這等小事落了面子,發怒叱責,令他弄清楚分寸,倒還能叫人放心些。
此時蕭朔神色正常,語氣平淡,云瑯反而覺得有些不對,悄悄探頭看了看:“小王爺?”
蕭朔立在窗外,視線落在他身上,眸色不明。
云瑯心中不很有底,向后避了避。
書上說,這種事萬不可操之過急。一次不成,便再設法多試幾次,徐徐圖之。
云瑯深以為然,知難而退,伸手去接湯碗:“算了,其實也不很——”
蕭朔低頭,吹了吹手中參湯。
云瑯張了下嘴,怔在半道。
說燙……
自是胡扯的。
王爺親自吩咐,下人們哪敢不盡心,參湯既不燙又不涼,剛好正能入口。
不燙又不涼的參湯,被琰王四平八穩端著。
映著月色,吹起來了一點兒清凌漣漪。
“好了。”云瑯看著他月下眉宇,一時晃了下神,伸手去接,口中仍按著書中教導照本宣科,“吹得真好,就不燙了……”
蕭朔并不給他,端著湯碗,自己含了一口。
云瑯:“……”
蕭朔含著參湯,好整以暇,抬眸看他。
云瑯束手僵坐兩息,耳后轟地騰起熱意。
在外五年,云小侯爺飽讀話本,對這些情節說不莫名熟悉,無疑是假的。
可也……太過不妥當了。
云瑯虛攔了下,干巴巴道:“不,不用這般——”
蕭朔將參湯咽了:“這般什麼?”
云瑯憋了半晌:“事必……躬親。”
“你我,你我肝膽相照。”
云瑯干咳:“按理雖說——我曾在月下輕薄過你,可畢竟事急從權,也是無奈之舉……”
“……”蕭朔:“你輕薄我,還是無奈之舉?”
“自然。”云瑯訥訥,“算起來,你畢竟吃了虧。故而當初拿此事調侃,還寫什麼話本捉弄我……便也罷了。”
云瑯橫了橫心:“嘴對嘴喂,實屬不妥。”
蕭朔:“……”
“懷胎之事,你知我知。”云瑯低聲勸,“平日里玩鬧歸玩鬧,你早晚要成家立業,納妃生子……”
蕭朔:“云瑯。”
云瑯臉上仍滾燙,停了話,勉強抬頭。
“方才替你推宮過血。”
蕭朔道:“又一時不察,同你說了許多廢話。”
云瑯細想了下:“是。”
“推宮過血,手上占著。”
蕭朔:“話說多了,又費口舌。”
“確實如此。”云瑯訕訕,“有勞小王爺,所以——”
“所以。”蕭朔面無表情,端著自己接下來、自己吹涼了,只喝了一口就被攔下的參湯,“我渴。”
云瑯:“……”
老主簿從榻下出來,嘆了口氣,接過參湯,給窗外的王爺奉了一盞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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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鬧得烏龍,云小侯爺抹不下臉,一連避了琰王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