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后的新年里,像是從不曾發生過任何一件事,從不曾失去過任何一樣東西。
云瑯拄著榻沿,低低咳了兩聲。
絲縷痛楚順著血脈攪動,恍惚帶出風雪的刺骨寒意。
云瑯闔了眼調息,將翻騰起來的不適壓下去,抬頭想活動活動、通一通氣血,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
蕭朔立在門外,氣息不定,視線牢牢落在他身上。
云瑯等了一會兒,往門外看了看:“老主簿呢?”
“年紀大了,腿腳太慢。”
蕭朔沉聲:“又不舒服?”
“沒有。”云瑯輕咳,“嚇唬你的。”
蕭朔:“……”
“是找你有事,怕你不過來。”
云瑯不給他發火的機會,招了招手:“關門,過來坐,跟你商量一下。”
蕭朔神色不明,盯了他片刻,反手合了書房門,走過去。
“再過些時日,就該到除夕了。”
云瑯打點精神,坐起來:“守歲宮宴,外放的王侯也要回京,我記得虔國公在涿州,按例也要回來……”
云瑯低頭,看著被蕭朔拉過去的胳膊,咳了一聲:“我沒事,你不用動不動就給我把脈。”
“我放不下心,無心聽這些。”
蕭朔淡淡道:“不必管我,說你的就是。”
云瑯張了下嘴,看著蕭朔,四肢百骸忽然絞著一疼。
老主簿說,那一日,蕭朔聽聞虔國公提刀去侯府尋仇,當即便追了過去。
那時……他其實已不在鎮遠侯府。
同鎮遠侯對峙那一日一夜,為保清醒,云瑯屢次以內力強震心脈。事了之后倒頭昏死過去,再醒來,就已躺在了宮中。
先皇后將他接進宮里,逼著他臥床養傷,搜出了他身上的禁軍虎符。嚴令不準云麾將軍踏出宮門一步,不準傳進半點外頭的消息。
太醫院繞著他,砸下去的藥方子疊了厚厚的一摞。
云瑯養了半月,才從榻上下來,受了一領御賜的披風,陪駕去見一個闖宮的世子。
……
蕭朔去攔虔國公,應當也是那之后的事。
云瑯已奉皇命去勸了蕭朔,就在端王的靈前,勸他就此作罷,勸他受封襲爵。
到這一步,兩人之間,已不剩半點當日情分可講,再無半句多余的話可說。
云瑯閉了閉眼睛,低低呼了口氣。
他想不通,究竟為什麼,直到了那個時候……蕭朔竟還是信他的。
不由分說,不講道理。
沒有半點尋得到的憑證,沒有任何能轉圜的端倪。連云瑯自己接了旨,去做那些事的時候,都偶爾會恍惚,自己是不是已變成了和那些幕后陰謀者一般無二的人。
陳年往事,舊傷沉疴,一并翻攪起來。
云瑯闔著眼,心底生疼。
“怎麼回事?”蕭朔蹙緊眉,“你先調息,理順氣血——”
云瑯低聲:“蕭朔。”
蕭朔看著他,皺眉不語。
“你肩膀。”云瑯終歸不放心,再度確認,“確實沒事?”
蕭朔不知老主簿同他說了什麼:“什麼肩膀?你如今心脈不穩,先閉嘴——”
“沒事就好。”云瑯不多廢話,拿過他的胳膊,護在自己背后,“待一會兒。”
蕭朔眸光狠狠一凝,落在他身上。
云瑯閉上眼睛,抵在在蕭朔肩頭,不著痕跡蹭去了溫熱水汽。
“又是哪兒學來的?”蕭朔神色驟冷,“真愿意叫我寫話本是不是?我不知你這些年學了什麼,堂堂云麾將軍——”
“閉嘴。”堂堂云麾將軍靠在他頸間,“別動。”
蕭朔:“……”
云瑯低低呼了口氣,肩背一點點松懈下來。
“小王爺,我委屈。
”
云瑯靠著鐵鑄一般紋絲不動、半聲不吭的琰王,闔著眼,聲音格外輕:“抱我一會兒吧。”
第二十四章
云瑯靠得安靜, 一動都不曾動。
他傷后體虛,氣力不濟,又兼心神波動未寧, 撐不多久便支持不住, 大半力道都壓在了蕭朔肩上。
……
竟也沒有多少分量。
蕭朔靜坐著,聽著云瑯氣息由急促散亂一點點歸于平復,又慢慢換回了內家功法的調息斂氣。
“好了。”云瑯緩過些許,輕咳了一聲,“你——”
“你這些年。”蕭朔道, “就是這麼過來的?”
云瑯怔了下:“什麼?”
“累了便撐著,撐不住了就熬著。”
蕭朔淡淡道:“實在熬不住了,倒在哪算哪,歇口氣緩過來, 好再往死里逼自己。”
云瑯肩背微滯, 靜了一陣, 失笑:“什麼跟什麼……”
蕭朔垂了眸, 不理會他廢話, 抬手去解云瑯衣襟。
云瑯:“……小王爺。”
蕭朔蹙眉:“干什麼?”
云瑯看著蕭朔, 咳了一聲, 抬手攥上衣領。
同老主簿設想的時候, 倒是已盤算好了。
蕭朔若是真敢上手扒他的衣服,他立時先裝病后裝死, 力求把蕭小王爺三魂七魄嚇飛九條半。
可眼下的氣氛……又大抵不很合適。
他剛調息妥當, 氣色也比方才牽動心事時好了不少, 再一頭昏過去,蕭朔也無疑不會信。
“當真不要緊了。”云瑯謀劃時運籌帷幄,此時只能向后靠緊窗戶, 牢牢將衣領攥在手里,“傷也早好了,不用看,你——”
蕭朔神色沉了沉,眼底一片晦暗:“你少時,倒沒有傷了不準人看的毛病。”
“我現在有了啊。”云瑯剛反省過,愣了下,“你不是說,不讓我為了哄你,故作往日之態……”
蕭朔:“……”
“故而。”
云瑯知錯就改,死死拽著領口,格外堅定:“叫你看傷是萬萬不能的。”
蕭朔已決心今日不同他生氣,忍了忍,沉聲:“放開!”
此前刺客夜闖王府,太醫行針時,云瑯躺在榻上悄無聲息,血止不住地自唇邊往外冒,眉宇間卻倦成一片輕松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