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主簿只得如實道:“見了血,老國公終歸下不去手……又氣又惱,帶人走了。”
云瑯被他扶著,胸口起伏,閉了眼睛。
“確實傷得不重,只是皮肉傷,不出半月就好全了。”
老主簿生怕他傷及心神,忙保證:“只是老國公那幾日一直都在府上,王爺想出去見您,又怕國公對您不利。”
“雖不曾出去。”老主簿輕聲,“王爺在府中墻內,也陪您站了三天……”
“我知道。”云瑯闔目,慢慢調息,“我那時一身功夫好歹還有十之八九,一聽就知道,他在墻對面站著。”
老主簿愣了愣:“您知道?”
“我本來就想站一天的。”云瑯磨牙,“那個憨貨一直站著,我也不好意思走。”
老主簿:“……”
老主簿不太想知道這一段,勉強開口:“王爺,王爺也不知——”
“罷了。”云瑯輕呼口氣,睜眼重新坐直,“忽然同我說這個,是要問我的傷嗎?”
老主簿一腔心思被他陡然戳破,訕訕低頭。
“我那時底子尚可,又在宮里好生養了月余,立三日風雪,沒什麼的。”
云瑯道:“是戰場苦寒,我自己又折騰……叫他不必胡思亂想。”
老主簿還想問,看了看云瑯臉色,低頭將話盡數咽回去:“是。”
“至于這傷的來處。”云瑯慢悠悠道,“只靠你們還問不出。要想知道,叫你們王爺來把我扒了衣服、綁在榻上,親自問我。”
“……”老主簿身心震撼:“您不怕王爺當真這麼做嗎?”
“怕。”云瑯當晚回去就琢磨了一宿,計劃得很周全,“所以我會在他揪住我衣領的時候,因為受了驚嚇舊傷發作,胸口疼得喘不上氣。”
老主簿:“……”
“倘若他還要繼續。”云瑯道,“我就會昏死過去,人事不省。
”
老主簿訥訥:“您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訴王爺,是嗎?”
云瑯心安理得:“是。”
老主簿盡力了,拿過座靠墊好,扶著云瑯靠上去歇了歇。
“虔國公……”
云瑯原本沒想過這一層,被主簿提了一句,倒有些意動:“如此算來,琰王府在朝中,倒也不全然算是孤島一片。”
“話雖如此。”老主簿苦笑,“這些年,虔國公也不收府上的東西,兩家形同陌路,已許久不走動了。”
“凡事總在人為。”云瑯沉吟,“我若負荊請罪去一趟……”
“萬萬不可!”老主簿忙擺手,“不等您說話,老國公定然已一刀將您劈成兩段了。”
老主簿記得聽刀疤提過,稍一猶豫:“您是不是有王妃的遺信?若能拿出來……”
云瑯淡淡道:“燒了。”
老主簿微怔,遲疑了下:“先王——先王信物呢?”
云瑯:“埋了。”
老主簿:“……”
“當初——當初您在京郊城隍廟,以所知內情與先王靈位一并逼那位立誓,要保我們王爺。”
老主簿道:“誓言口說無用,您……”
“焚成灰燼,混血成酒。”
云瑯:“喝了。”
老主簿啞口無言。
云瑯還在盤算虔國公的事,敲窗叫了親兵進來,隨口吩咐了幾句話。
老主簿怔立半晌,忽然察覺出哪里不對,皺緊眉插話:“這諸般憑證,都盡數毀了干凈。您當初就沒想過,倘若有今日,如何解釋——”
云瑯攤手。
老主簿喉間緊了緊,啞聲:“您,您沒想過解釋?”
老主簿愈想愈后怕:
“若是我們王爺不信……”
“不信就不信。”云瑯笑笑,“我又不是幾歲小兒,受了些委屈,就哭著要人抱。”
老主簿說不出話,替他奉了一盞熱參茶,輕輕擱在云瑯手邊。
“他受的傷。”云瑯到底惦記主簿說的那一刀,“確實好了,也沒留什麼遺癥?”
“確實沒有。
”老主簿忙搖頭,“這個不瞞您,確實只破了皮肉。”
將心比心,云瑯為什麼不肯說出這處傷的來由,老主簿其實也大致猜得到:“若是嚴重到了您這個地步,縱然您親自問,我們也不會說的。”
“怎麼就我這個地步……”
云瑯失笑,撐著胳膊坐起來:“我想見見你們王爺。”
老主簿怔了下:“現在?”
“就說我反省過,知錯了。”云瑯點點頭,“叫他今晚別睡偏殿,回書房來吧。”
老主簿:“……”
云瑯:“……”
云瑯自己也覺得不很對:“是怎麼到這一步的?”
“大抵。”老主簿艱難道,“自小如此,您和王爺……都習慣了。”
每次吵架,都被云小侯爺暴跳如雷轟出書房,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
從書房奪門而出這條路,他們王爺走得異常熟練。
“不合適。”云瑯最近時常自省,決心知錯就改,“現在叫他回來。”
老主簿有些遲疑:“現在王爺只怕還沒消氣……”
“不妨事。”云瑯道,“就說我沒睡好,胸口不舒服得很,怕是舊傷發作了。”
老主簿進退兩難,猶豫地看著云瑯。
“放心,一到門口就告訴他實話,承認其實是我叫你們說的。”
云瑯拍胸口:“后頭的事我擔著。”
老主簿橫了橫心,應了句是,舍生忘死地帶人跑著去叫王爺了。
屋內無人,一時安靜。
云瑯撐著床沿,慢慢彎了腰,伏在膝上靜靜歇了一陣。
隔著一堵墻,分立在王府兩側的那三個日夜,忽然不講道理地從記憶深處翻扯上來。
最后一日,雪其實已停了,天高氣爽,風清云凈。
三日的大雪,徹底埋凈了京城最后一絲血色,將一切都深埋在明凈的新雪之下。
他靠在墻外,聽著墻內的動靜。
年關將至,不遠處的街巷有人在喜氣洋洋地放著新鞭,爆竹的氣息混著街角的新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