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云瑯坐在榻上,看著送過來一應俱全的溫水布巾、晨間餐點,一時不禁有些許沉吟。
老主簿來看他,幫忙端著一盅山蜜糖霜漬的湯綻梅:“云公子可還有什麼事?”
“無事。”云瑯拿過盞茶,漱了漱口,“我若一直反省不出來,就得一直被關在這兒嗎?”
“那是自然。”老主簿點頭,“王爺昨夜那般生氣,您想不通,只怕等閑是走不了的。”
云瑯想不通:“那我就不走了啊。”
王府書房有吃有喝,一應照料精心周全,就算閑得無聊了,還有滿滿一書架的書。
玄鐵衛又換回了管出不管進,除了攔著他不準他出門,刀疤等人來回稟復命,也半點不受阻礙。
云瑯一時有些摸不透蕭朔的心思,摩挲著幾本嶄新的《教子經》、《示憲兒》,順手藏在了坐墊底下。
“您還是反省一二。”老主簿低聲,“畢竟——”
云瑯好奇:“畢竟什麼?”
“畢竟。”老主簿為難道,“您反省了,王爺也好回來。”
云瑯:“……”
老主簿:“……”
“哦。”云瑯按著額頭,“把他忘了。”
老主簿一陣心累,回頭嚴厲告誡了幾個侍奉的小仆從,絕不可把這話轉告給王爺半個字。
云瑯回到榻前,推開窗子坐下:“該怎麼反省?我知錯了,今后定然不辜負他心意,不誤解他初衷,凡事多想幾次,不誤會,不——”
云小侯爺從小反省得熟練,文思泉涌張嘴就來,格外流暢地說了一大段,老主簿才反應過來:“云公子……等等。”
云瑯停下話頭:“要寫的?”
“不是。”老主簿忙擺手,“王爺真惱的……怕不是這個。”
云瑯好奇:“那是什麼?”
“此事王爺雖然不悅,但云公子那時愿意同他吵架,他便不氣了。
”
老主簿自己都覺這話實在莫名,硬著頭皮說了,又道:“王爺惱的,是您有事瞞他。”
云瑯怔了怔,沒立時答話。
“昨夜,王爺提起……”
老主簿心知此事只能徐徐圖之,謹慎迂回道:“六年前,漫天大雪,您曾在府外立了三日三夜。”
云瑯一陣啞然:“經年舊事,干什麼提這個。”
“那時候,王爺并非不想見您。”
老主簿低聲:“是……虔國公來過了。”
云瑯蹙了下眉,沒說話,輕輕捻了下衣袖。
虔國公裴篤,也是三朝老臣,也曾執掌禁軍。
如今雖然去朝致仕,也仍是一品貴胄,開府儀同三司。
端王妃,正是虔國公的獨女。
“出事時,虔國公碰巧不在京中,星夜兼程趕回,終歸沒來得及。”
老主簿道:“縱然震怒,也已回天乏術。”
老主簿看著他,小心翼翼:“那之后,虔國公……也去打聽了些事,問了些人。認定了——”
“認定了鎮遠侯府。”云瑯道,“與此事定然脫不開干系。”
老主簿低聲道:“是。”
“只怕還不止。”云瑯稍一沉吟,“大抵還聽說了,我兵圍陳橋挾制禁軍,以致救援不及。闖入御史臺,逼迫端王。派出府上私兵,在半路圍剿端王府回京親眷……”
“云公子!”老主簿失聲打斷,皺緊了眉,“您怎麼——”
“怎麼了?”云瑯笑笑,“不打緊的。”
他神色平靜,向后靠了靠,看了看窗子外頭的景色:“我要是把這些全放在心上,早該活不下去了。”
老主簿滿腔酸楚,低聲:“怪我,不該提這個。”
“不妨事,我原本也奇怪,蕭朔怎麼把那一段說得那般熟練。”
云瑯咳了兩聲,拿過湯綻梅嘗了一口,忍不住蹙眉:“太甜了。”
“這就換。”老主簿忙叫人來收拾,“井水沉濁,要加雪水還是……”
云瑯笑了:“井水也無妨。
”
老主簿忙搖頭:“云公子在外流離,定然受了苦。如今既然回京,該用好的。”
云瑯怔了下,靠在窗前,垂眸扯了扯嘴角。
刀疤曾同他提過,蕭朔不肯信京中那些流言,從朔方大營一路找他到鎮遠侯府。
他來要人時,試圖給蕭小王爺講個血海深仇的話本,也被打斷了。
書房里,蕭朔一樣一樣替云瑯找著能解釋的理由。泄憤一樣,恨恨問云瑯,是不是以為他也會如旁人一般,信那些萍水謠言。
云瑯閉了閉眼睛。
“我們都知道,當初的事定然有苦衷。”
老主簿怕他牽動心脈,忙道:“王爺同我們說過,當時云公子去御史臺是救人,陰差陽錯。山匪之事,是為馳援——”
“我知道。”云瑯笑了笑,“就是這一段,他背得……行云流水。”
這些年,蕭小王爺也不知同多少人,爭辯了多少次。
“虔國公是武人,這些年騎不動馬、上不動戰場了,脾氣是不會變的。”
云瑯不想再多說這個,將話頭扯回來:“知道了這些,定然視我為生死仇敵,欲伺機誅之而后快。”
老主簿欲言又止:“沒有……”
云瑯竟料錯了:“沒有?”
“沒有……伺機。”老主簿實話實說,“虔國公知道這些,當晚提著刀就去您府上了。”
云瑯:“……”
云瑯有些余悸:“然后沒拿動刀嗎?”
“然后王爺去攔了。”老主簿低聲,“追到門口,攔住了虔國公。”
云瑯無聲蹙了下眉。
“虔國公震怒,當街痛罵王爺悖逆不孝,枉為人子。”
老主簿:“激憤之下……動了手。”
云瑯倏而抬眸,撐了下,不防扶了個空,硬坐起來:“傷了何處?”
“倒不重。”老主簿忙扶他,“老國公畢竟心疼晚輩,手下有分寸……”
云瑯氣息續不上,咬牙沉聲:“傷了何處!”
“王爺不還手,被老國公一刀扎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