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中的情形,你當比我清楚。”
云瑯自覺已把人哄得差不多,打量著蕭朔神色,似是隨意道:“侍衛司,樞密院,大理寺,太師府……”
“沆瀣一氣。”蕭朔看他一眼,“樞密院謀兵,大理寺謀權,侍衛司謀一家做大,掌控禁軍。”
云瑯微訝,抬頭看他。
“……”蕭朔垂眸落子,盡力不去因為云瑯身上不知哪來的和藹欣慰發怒:“想說什麼,直說就是。”
“我在外頭跑久了,朝堂之事,捕風捉影知道些。”
云瑯松了口氣,道:“今日謀權,昨日黨爭,一脈相承罷了。”
大理寺與御史臺共管刑獄,長此以往,連主審裁奪的職分也一點點從開封尹挪過去,徹底湊齊了生殺予奪之權。
兵部與樞密院,原本一個內掌禁軍、一個外執募兵。
近些年禁軍疲軟、不堪一戰,倒是當年已被打殘的朔方軍,經端王與他兩代整肅,漸成中堅。
侍衛司同殿前司的恩怨也由來已久,高繼勛貪生怕死、急功近利,倒是最好對付的一個。
權也勢也,起初還是傾軋奪權,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成了黨爭。
爭朝爭野,爭戰爭和。
爭那一個九五之尊。
云瑯胸口又有些發悶,不再多想,呼了口氣:“這些先不論……我想同你說的,是太師府。”
蕭朔抬眸。
“老龐甘努力了大半輩子,熬了三朝,熬走了兩位皇上。”
云瑯索性不拽詞了,直白同他說:“總算把閨女嫁成了皇后,直上青云,位封一品太師。”
云瑯沉吟了下,總結:“很……不容易。”
“……”蕭朔:“我該給他捏捏肩嗎?”
“倒是不用。”云瑯擺手,“當年,他是朝臣中最早投誠賢王的一個,也是唯一將全副身家都壓上、孤注一擲押寶的一個。
”
“如今來看。”蕭朔冷笑,“倒是賭贏了。”
云瑯扯了下嘴角,沒接話:“所以,凡是他說的話,做的事——”
“都是皇帝的意思。”
蕭朔徹底不耐煩:“所以呢?”
云瑯還沒排比完:“開的鋪子……”
蕭朔:“……”
“對。”云瑯點頭,“都是皇上的意思。”
平白就砸了,不論怎麼說,總歸有些不合適。
皇上遠在深宮,未必會立時做出什麼明面上的反應,但終歸是記下了一筆。
若是等到將來清算,這一筆,又不知道要怎麼劃賬,才能滿足他們那位九五之尊的胃口。
云瑯拿不準蕭朔如今脾氣,稍一沉吟,繼續道:“你平日行事,多多少少,總歸避諱一二……”
蕭朔原本捻著一粒白子,坐了片刻,忽然想明白了,笑了一聲,隨手將棋子扔了回去。
云瑯輕蹙了下眉。
“你要對我說。”蕭朔道,“龐甘的一舉一動,背后都是皇帝支持,甚至干脆就是在替他做事。”
蕭朔看著云瑯,語氣平靜:“我燒他的鋪子,就是打了皇上的臉,損了皇上的利益。早晚要被劃賬清算,是不是?”
云瑯看了他一陣,放下手中的棋子,坐正了抬頭。
“我知……”云瑯靜了下,捻了捻衣角,緩聲道,“琰王府如今已被各方盯死,一旦涉足朝政,只怕又會一朝傾覆。諸般動作,極為受限。”
云瑯還沒買到《教子經》,憑著直覺,盡力措辭:“但也……總有謀劃。同我說了,多少能幫你,不至……”
蕭朔起身:“云瑯。”
云瑯停下話頭,抬了目光。
“你今日來找我。”蕭朔靜靜道,“原來就為了這個?”
云瑯看著他,心說不然我為什麼不在院子里好好玩我的諸葛小連弩,隱約覺得蕭朔神態不很對,干咽了下,沒應聲。
蕭朔垂眸,看著桌上棋局。
云瑯隨軍征戰,兩個人就不曾再對過弈,回頭看時,竟已過了七八年。
離云瑯最后一次深夜跑來找他,不由分說扯著他胡扯,也已有六七年。
一時恍惚。
他幾乎真以為,云瑯只是比過去身子弱了,翻不動日日開著的窗子,難得走了門……
“你以為。”蕭朔緩聲道,“我留玄鐵衛在你院外,是怕他們將此事告知與你?”
云瑯張了下嘴,沒出聲。
“是。”蕭朔笑了一聲,“你自然該這麼想。”
蕭朔不看他,垂在身側的手有些顫,強壓了不發怒,輕聲:“可惜……云小侯爺運籌帷幄、料事如神,這次卻猜錯了。”
“我可沒有這般替你著想。”
蕭朔冷嘲:“我是怕你又胡言亂語,編來一堆故事騙我。其實和那些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來探我的虛實,故而令玄鐵衛戒備你……”
老主簿聽得愕然:“王爺!您明明——”
“這些日子。”蕭朔道,“我也不過是同你演戲,放松你的警惕。”
蕭朔寒聲:“畢竟云氏一族,素來——”
蕭朔頓了下,看著云瑯,沒有繼續往下說。
云瑯撐著手臂,低頭苦笑了下:“素來什麼?”
蕭朔靜看他半晌,漠然轉過身,走到書架前。
老主簿急得團團轉,一會兒看看云瑯,一會兒看看蕭朔,焦灼低聲:“云公子……”
“蕭朔。”云瑯輕聲,“若是我有力氣,眼下應當把你掄起來,鑲在你正看的那個書架上。”
老主簿:“……”
蕭朔仍背對著他,不以為意:“求之不得。”
“是我糟蹋了你的心意。”云瑯閉上眼睛,坐了片刻,“我睡著的時候,你來過了?”
云瑯一時不察,沒想到這一層,撐著下榻起身:“你留下玄鐵衛,攔著人不準進,并無他意,只想讓我睡個好覺。
”
“是我誤會了。”
云瑯胸口又有些疼,穩了穩,輕聲:“不僅沒領情,來找你,還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