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朔雖然面上漠然冷厲,這些年兩人又被家仇血痕深深亙著,但彼此之間的默契,再怎麼也還是在的。
“他始終知我。”云瑯笑笑,“我……亦從來知他。”
云瑯:“至知至交,無非世事弄人。”
刀疤聽不懂,只莫名覺得難過:“少將軍……”
“打住。”云瑯唏噓夠了,不準他多話,扯了件衣服披上,“問問也無妨,琰王那邊都有什麼動作?”
刀疤:“琰王派人,燒了那幾家京城暗樁鋪子。”
“他這些年多有不易,你們若閑著,也多幫幫他……”
云瑯頓了下,匪夷所思抬頭:“燒了什麼玩意兒?”
“鋪子。”刀疤道,“那些死士供出來的,埋在京城的暗樁。”
云瑯:“……”
刀疤:“還砸了兩家,搶了不少東西回來。”
云瑯:“……”
刀疤看著他:“少將軍?”
云瑯心情復雜:“我……不知他。”
經年不見,蕭小王爺行事作風越發野了。
“少將軍讓我們多幫琰王。”
刀疤不懂這里面的關竅,倒很喜歡這種朝堂之爭,耿直道:“下回再有這種事,我們——”
“不準去!”云瑯按著胸口,“扶我起來,拿披風……算了。”
云瑯衡量了下,覺得自己走得未必有暖轎快,順手抄了個暖爐:“備轎,去書房。”
刀疤忙伸手扶他:“王爺行事不妥嗎?”
“太不妥了。”云瑯心累道,“怎麼不把太師府的匾卸了,趁龐太師睡覺的時候,直接掄他臉上?”
刀疤怔了怔,不及再問,云瑯已提前開口:“不準記上!”
刀疤遺憾地收起了備忘木牌:“是。”
云瑯深吸口氣,用力按了按額頭。
這些天來,蕭朔漸同他有所交流,兩人雖還有許多事不曾說明白,但彼此心里總歸大致已有了數。
尤其蕭小王爺看起來,分明也沒有傳聞中那般荒唐恣睢、舉止無狀。
云瑯一時不察,放松了警惕。
“這種事都叫他做出來了。”
暖轎候在門外,云瑯上了轎子,還想不通:“偌大個王府,就沒有哪怕一個人覺得不對,來告訴我一聲嗎?”
好歹當年,蕭小王爺一度打算把府門口鎮氣運保平安的御賜石獅子扛來給他的時候,府上還是有不少人舍命死諫,又哭著來抱他的大腿的。
“是他不聽勸,下人不敢多言。”云瑯不放心,“還是如今王府行事,已連這種事也不覺得不妥了?”
刀疤跟著暖轎小跑,遲疑道:“倒都不是……”
“在京里久了,幾時也學了吞吞吐吐的毛病!”
云瑯心中發急,沉聲:“怎麼回事,有話就說!”
“主簿其實來過,想同少將軍商量。”刀疤道,“叫玄鐵衛攔回去了。”
云瑯怔了下,想了想,一陣啞然:“我不都說不跑了,怎麼還叫人看著我……”
“倒沒不準少將軍出去。”刀疤搖頭,“是攔著外頭的人,不準進來。”
云瑯微詫,輕皺了下眉。
“我們出去替少將軍送信,想回院子稟報,都被攔了。”
刀疤也不清楚怎麼回事,如實稟道:“等了兩個時辰,天黑透了,才放行的。”
云瑯蹙著眉,靠回去,靜坐了一陣。
云瑯撐著,慢慢坐起來了些:“停轎。”
暖轎應聲停住,刀疤跑過了幾步,退回來:“少將軍,怎麼了?”
云瑯捻了捻袖口布料,挑開轎簾,看著廊下零星風燈。
琰王府當初修得闊氣宏偉,府上滿打滿算,總共只有蕭朔一位主人,真住人的地方其實不多。
云瑯住的獨門小院,離書房十分遠。眼前是處雜院,夜里不掌燈,一片清冷寂靜。
靜得懾人。
云瑯咳了兩聲,摩挲著懷中暖爐。
無論起因為何,中間又出了多少變故、生了多少事端。
他與蕭朔,總歸已有六七年不曾好好見過了。
蕭朔堅信他有事隱瞞,當初情勢那般混亂不堪,依然死認他定有苦衷。說不感懷,無疑是假的。
可……蕭朔畢竟,已不是當年那個既無城府也無心機、一眼便能看穿的小皇孫了。
云瑯近日來,已時常有揣摩不透他心思的時候。
“琰王……莫非還信不過少將軍?”
刀疤此前不曾細想,這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玄鐵衛守著,是有意不叫人報信給少將軍知道,要瞞著您?”
“何必如此!”刀疤皺緊眉,“莫非琰王仍在試探,看少將軍是不是編了謊,其實還同那些人暗中——”
云瑯笑了笑:“倒不是。”
刀疤放不下心:“怎麼就一定不是?”
“我只知道,定然不是這個。”
云瑯道:“剩下的,我也一時猜不透。”
云瑯細想了想:“大抵……要麼是不愿叫我插手,要麼是不想叫我管他。”
刀疤皺緊眉,守在轎旁。
云瑯垂了視線,靠回轎內,將暖爐往懷里揣了揣。
當初在京中,他也曾聽人提過。
少年人長到一定年歲,哪怕再乖巧聽話的,也會忽然離經叛道些,添上不愿叫父母師長管教約束的毛病。
性情會有變化,敏感多思,易躁易怒。
越是管教,越不聽話。
……
倒也不是本性出了什麼問題。人之常例,因勢利導循循善誘,再過個幾年,自然就好了。
云瑯自己沒被管教約束過,對這一段倒沒什麼感覺,但眼下卻忽然有些隱憂。
蕭小王爺的叛逆年歲……來得比旁人稍許遲了些。
“可要去同琰王說清楚!”刀疤忿忿,“這般待少將軍,是何道理!明明——”
“不可。”
云瑯道,“徐徐圖之。”
刀疤愕然:“少將軍不是說,如今情勢緊急,步步維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