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瑯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搭在榻邊的手挪了挪,去接調羹。
蕭朔像是沒看見,自顧自舀了一勺,停在他唇邊。
“……”云瑯:“王爺。”
蕭朔不為所動。
“我們現在這樣。”云瑯想了想,盡量說得委婉,“特別像我久病在床,你不堪煩擾,想一碗藥毒死我。”
蕭朔壓壓怒火,沉聲:“云瑯——”
“是真的。”云瑯犯愁,“民間常說,久病床前無孝子。”
蕭朔:“……”
“放心。”
蕭朔知道云瑯有心抬杠,鐵了心不被他繞進去:“我若想殺你,不下毒,直接一劍捅穿了事。”
云瑯松了口氣:“那就好。”
“況且。”蕭朔靜了片刻,又道,“你若久病——”
云瑯好奇:“什麼?”
蕭朔閉了閉眼:“無事。”
他不想說這個,看云瑯依然沒有要張嘴的意思,有些不耐,蹙緊眉:“還等什麼?”
“等。”云瑯看著唇邊調羹,沉吟,“王爺能這麼舉多久。”
當年蕭朔掰手腕從沒贏過他,如今舉著勺子這麼久,竟仍穩得紋絲不動,看來確實頗有進益。
云瑯想抬手戳一下,實在沒力氣,繼續掐著心跳數時間:“穩住,再堅持一會兒,我看看……”
蕭朔忍無可忍,扔下勺子,將藥碗一并扔在一旁。
云瑯看著他冷峻神色,松了口氣。
湯餅是無辜的,云瑯攢了些力氣,悄悄挪了挪胳膊,想要自己去拿調羹。
不及成功,蕭朔已將那一碗拿起來,自己吃了。
云瑯:“……”
云瑯覺得自己仁至義盡,掙著坐起來,磨牙霍霍:“蕭朔——”
“冷了。”蕭朔淡聲道,“你不準吃。”
云瑯張了下嘴,忽然怔住。
蕭朔又從食盒里分出些尚溫的,重新攪了攪,舀起一勺,遞過去。
云瑯怔怔看了半晌,勉強抬了下嘴角,低聲:“小王爺……”
“你盡可以再拖延。”蕭朔道,“他家今日的雖被買完了,明日還做,后日還做。”
云瑯干咽了下,訥訥:“倒也沒有這般愛吃……”
“滾他娘的售空估清。”
蕭朔冷聲,慢慢咬字:“潑一次,我再買一次。”
云瑯胸口驀地尖銳一疼,想規勸蕭朔不要罵人家店家的娘,抬起頭,正迎上蕭朔視線。
滿腔怨忿,無邊戾意。
森森白骨,凍雪苔原,蔓出蜿蜒血藤,死死將他扯住。
云瑯慢慢閉上眼睛,站在正可安眠埋骨的沼澤邊,心肺生疼。
“云瑯。”蕭朔看著他,“你我還活著。”
“還活著。”
蕭朔逐字逐句,落在他耳邊:“就少給我想什麼覆水難收。”
第十八章
云瑯猝不及防, 倉促閉上眼睛。
他垂著頭,靜靜坐了半晌,攢出半分心力, 笑了笑:“小王爺……”
云瑯低聲:“好不講理。”
蕭小王爺從沒打算過講理, 漠然不語,重新舀起一勺,舉在他唇邊。
好端端一把勺子,瓷質通透,細膩瑩白, 官窯第一等的上品。
硬生生被拿出了提刀抄劍的凜冽架勢。
云瑯怕他拿勺子捅死自己,靜了片刻,老老實實張嘴吃了。
蕭朔又喂他幾勺,將碗擱在一旁。
云瑯意猶未盡:“沒吃飽。”
蕭朔抬眸, 不冷不熱掃他一眼, 徑自蓋上了食盒。
云瑯沒想到琰王府竟還有了不給人吃飽飯的新規矩, 有些愕然, 目光追著食盒, 被蕭朔一路拎走:“欸——”
“回來。”梁太醫適時冒出來, “你如今傷勢未穩, 脾胃虛弱, 吃得多了不能克化。”
“還不穩麼?”云瑯愣了下,按按胸口, “已經好受多了。”
梁太醫被這兩個煞星懷疑了半輩子的醫術, 近日里已漸超脫, 從懷里掏出銀針,照著好受多了的云小侯爺扎下去。
云瑯措手不及,疼得眼前一黑:“……”
“傷原本不輕, 這些年還失于調養。”
梁太醫診了診脈:“肺連心脈。心肺耗弱,又有積郁不散,長此以往,自然氣不御血。”
梁太醫要替他行針,示意云瑯解開衣襟:“第一次咳出血是什麼時候?”
云瑯不知蕭朔走沒走遠,眼睛轉了轉,斟酌:“三——”
梁太醫一針扎下去。
“……”云瑯悶哼一聲:“六年前。”
梁太醫:“傷又是什麼時候受的?”
云瑯這次不說話了,只是笑,低頭輕輕揉了揉胸口。
梁太醫看著他,皺了皺眉,向緩和些的穴位又下了幾針。
云小侯爺當年在宮中養得精細,這些年被糟踐的差不多了,瘦得筋骨分明,連新帶舊落了不少傷痕。
尤其胸口那一道刀傷。
猙獰橫亙在心口,縱然看起來早已痊愈了,也依然顯得格外怵目。
軍中鎧甲有護心鏡,傷到這等致命處的機會不多。離了沙場,以云瑯的身手,輕易也不該受這般幾乎奪命的傷勢。
他不肯說,梁太醫也不再問,避開陳舊疤痕,將針盡數下完:“忍兩個時辰。”
云瑯仰臥在榻上,愕然起坐:“這麼久……”
“你拖著這傷不治的時候,怎麼沒說這麼久?”
梁太醫毫不心軟,押著他躺回去:“琰王說了,不將你這舊疾盡數去根,琰王府出五十個人,在整個京城的茶館酒肆講老夫當年那沒治好你的故事。”
云瑯:“……”
云瑯干咽了下,想起此前聽得有關琰王諸般傳言,心情復雜:“還真很是……兇惡暴戾。”
梁太醫身心滄桑,嘆了口氣。
“牽累……”云瑯扯了下嘴角,“牽累您了。”
好好的太醫,就因為牽扯上自己,不只信了龍鳳胎,現在連名聲都保不住了。
云瑯一片好心,替他想了想:“您喜歡江南氣候嗎?我在那邊有些舊部,湊一湊錢,還能再開個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