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拿過茶盞,喝了兩口。
舊傷作祟,一到風雪天,胸肺間便憋悶得厲害。
云瑯靠著軟枕,又悶咳了幾聲,咽下喉間翻覆血氣。
云瑯閉上眼,靠在床頭歇了歇。
端王妃……
當初在端王府的時候,王妃總是向著他們兩個。
明明是端莊柔雅的王府主母,也會在云瑯闖了禍、被禁軍追著搜查的時候,拿帕子盡力掩著嘴角笑意,悄悄招手示意房頂上的云瑯,替他通風報信。
蕭朔替將門蒙羞,不敢殺兔子,一劍下去扎了端王叔的腳,回來也沒挨罵。
端王叔單腿蹦著暴跳如雷,要動手揍兒子,被王妃叫人架出去,點著腦袋訓了一句活該。
又吩咐府上丫鬟,給世子買了一窩雪白的小兔子,教著他們兩個念,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
“罷了。”云瑯被勸熟練了,不等刀疤開口,自覺寬慰自己,“往事已矣。”
“落雪了。”刀疤扶著他,低聲勸,“少將軍,躺一會兒吧。”
“躺下了又要咳。”云瑯嫌煩,擺擺手,“我的山家清供檀香雪水蜂蜜綠萼梅花湯餅呢?”
“……”刀疤艱難聽懂了個湯餅,拎出兩個食盒,放在桌上。
云瑯都打開看了看,挑了份看起來量大些的,重新蓋上:“給小王爺送到書房。”
刀疤愕然:“現在?”
“廢話。”云瑯又去拿剩下幾樣點心,一樣樣挑,“等他去了書房,你還送得進去?”
云瑯給蕭朔投食慣了,經驗很豐富,提前教導手下:“他窗戶前有個坑,多大不一定,看他心情。窗欞上可能搭了碗水,進去之前,先推一下試試……”
刀疤還記著云瑯下藥的宏愿,捧著食盒,遲疑道:“少將軍不先下些巴豆嗎?”
御史中丞人在府外,聽了云瑯的計劃,對這件事興致格外的高。
刀疤翻出個紙包,又將剩下那幾個一字排開,依次介紹:“這是黃連,這是苦參,這是番瀉葉……中丞怕小侯爺不好下手,特意都磨成了粉,磨了兩次。”
“那也不能往這東西里面下。”
云瑯看著這群手下,嘆了口氣:“人家好好的做生意,精心細意煮了份湯餅,把王爺吃拉了肚子,回頭怎麼說?”
刀疤愣了愣:“這個……屬下不曾想到。”
“如此一來,分明是我要折騰他,卻因為倒了一次手,罪名就到了店家身上。”
云瑯撥弄了兩下燭花,慢慢道:“若是此事鬧大,旁人說得多了,會不會覺得那家店實在過分,竟這般不懷好意、折騰食客?”
刀疤隱約覺得他話里有話,一時又想不透徹,怔怔聽著,點了點頭。
云瑯又展開份奏折,隨意掃了幾行,拋在一旁。
琰王府的名聲差成這樣,蕭朔自己放縱傳言、甚至說不定還不怕事大火上澆油,只是一層。
真正的根源,并不在琰王府上。
這些彈劾,有多少是蕭朔真做過的事,又有多少是借琰王府的勢侵吞利益、排除打壓異己。
到頭來一轉手,推到琰王頭上,擇得干干凈凈。
云瑯靠在榻前,闔目凝神,細細思慮了一遍朝中局勢。
刀疤不敢打攪他,打著手勢,示意幾個兄弟悄悄退到一旁。
云瑯沉吟著,指腹輕輕捻了捻。
刀疤倒了盞茶,躡手躡腳過去,放在他手里。
云瑯喝盡了一盞茶,睜開眼睛,長嘆口氣。
“少將軍想好了?”刀疤滿心仰慕,“如何行事?我們——”
云瑯:“一頭霧水。
”
刀疤:“……”
云少將軍越想越心累,扔了茶盞,仰頭倒在榻上:“我又不清楚朝里都有什麼官!”
沒出端王府的事前,云瑯在宮里是金尊玉貴的小侯爺,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在軍中是百戰百勝的少年將軍,戎狄無不聞風喪膽。用不著懂這些,在京中不單能橫著走,上房頂也行。
出事后,云瑯無暇自顧,更沒機會再琢磨體會。
“想不出來。”云瑯嘆了口氣,“我要是能想出辦法,這次也犯不上回京……”
刀疤心頭一緊,用力扯住他。
云瑯愣了下:“干什麼?”
“少將軍這次回京,真是回來送死?!”刀疤啞聲,“將士們說了多少次!朔方軍死守北疆,只要少將軍活著——”
他這時候竟反應這麼快,云瑯沒有準備,皺了皺眉,撐著坐起來:“好了,嚷什麼……”
“少將軍!”刀疤不聽他的,“當初端王歿后,少將軍從京城回北疆的那一年,就不要命一般,每仗都往死里打!”
“我們那時候還當少將軍是急著收復燕云!”
刀疤再忍不住,愴聲低吼:“活著不好嗎?少將軍誰也不欠,犯不著把命賠出去!這次若不是中丞大人同我們說了,我們還不信——”
“刀疤。”云瑯打斷他,“好了。”
“沒好!”刀疤紅著眼睛瞪他,“少將軍——”
云瑯犯愁:“少將軍胸口好疼。”
刀疤:“……”
這一招少將軍用了少說百十次,刀疤張了張嘴,漲紅著臉胸口起伏,悶著頭把話盡數咽回去,跪在榻前。
云瑯揉了揉額頭,輕呼口氣。
還當這群夯貨出門撞了腦袋,忽然開了竅……原來是御史中丞話太多。
云瑯閉上眼睛,磨了磨牙,準備找機會給御史中丞先下點巴豆。
“我那時……”
云瑯不知該怎麼解釋,又拉不起跪在地上的親兵,靜了片刻才道:“確實是急著收復燕云。”
燕云陷落,端王回京之前,只收復了五座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