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瑯振作精神,拿了盞茶,一氣灌下去:“拿紙筆過來,我給他寫信。”
刀疤替他翻出筆墨宣紙,遲疑了下,叫他:“少將軍。”
云瑯打著腹稿,隨口應了聲:“怎麼?”
“少將軍要見御史中丞,是要打聽琰王的事嗎?”
刀疤鋪開宣紙,替他磨墨:“上次中丞說,御史臺攢了百十份彈劾琰王的奏章,少將軍要看,都能送來。”
御史中丞一口氣說得太多,刀疤記不住,囫圇道:“還有禮部的的,工部的,好幾個部的……”
云瑯聽得頭疼:“這是結了多大的仇?”
“京城里,對琰王都頗有微詞。”
刀疤不很懂這些文人酸詞,回想著給云瑯復述:“只是圣上縱容,都忌憚退讓,不敢招惹罷了。”
云瑯按著額角,坐了一陣,點了點頭。
先帝雖然優柔寡斷,卻畢竟為人寬厚,向來仁慈。對蕭朔的縱容厚待,七成歉疚三成憐惜,倒沒有旁的心思。
只是……這份厚待,到了旁人手里,便成了把刀子。
攔在蕭朔身前,替他跋扈驕縱,替他四處傷人。
說不定什麼時候,這把刀調轉過來,不用費多大力氣,就能收割蕭朔的性命。
“當年。”云瑯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京郊城隍廟,那個黑衣人你可還記得?”
“帶著人圍了我們,說有話要說、只能少將軍聽的?”
刀疤點頭:“記得。他腳步虛浮,氣息也不深厚,身上沒什麼功夫。”
“誰管他有沒有功夫。”云瑯失笑,“你記得他穿得什麼?”
刀疤愣了愣,搖頭:“夜太深了,只看見一身黑。”
云瑯寫好了簡信,擱下筆,將紙細細折起來。
的確是一身黑衣,卻又不只這麼簡單。
赤白縹紺織成大綬,游龍衣擺,結二玉環。
瑜玉雙珮,通犀金玉帶。
不只是皇子的形制。
當時先帝身子已日漸不好,皇后無所出,其余嬪妃所生皇子出息的不多,一文一武。
三皇子蕭鉞,受封端王,曾掌朔方軍,血戰燕云平定北疆,驍勇善戰。
……
六皇子蕭欽,性情風雅廣交賓朋,處事周全,頗得人心。
云瑯向窗外看了看。
他記得,當年六皇子受的封號,是賢王。
“少將軍認得那個人?”刀疤微愕,“那當時怎麼——”
“認出了,也總要裝一裝。”
云瑯失笑:“他要不親自來,說的那些話,我也根本不會聽。”
整件事并不復雜,尤其他在局破局,兩方的情形,他一個人都知道了大半。
是什麼人攪動風云,什麼人害了端王,什麼人不顧手足之情痛下殺手。
誰是蕭朔真正的仇人。
他自然從來都知道。
“到了那個份上,報仇什麼的,都暫且顧不上了。”
云瑯很清楚自己當年干了什麼,也毫不意外蕭朔恨自己,靜了半晌,低頭笑笑:“先得活著……”
云瑯咳了兩聲,按下又攪起來的舊傷,靠在桌邊緩了緩:“那麼多人。”
那麼多的人。
他一個都沒拉住,一個都沒能救得回來。
“少將軍。”刀疤扶著他,低聲勸,“別想了。”
“的確不該想。”云瑯深以為然,點了點頭,“我想給蕭朔下點藥。”
刀疤:“……”
刀疤愣愣聽著,不是很明白他們少將軍的心路歷程:“什麼藥?”
“管他什麼藥。”云瑯道,“讓御史中丞找,黃連、木通、龍膽草,苦參,穿心蓮……”
刀疤眼睜睜看著他挑得一樣比一樣苦,小心詢問:“少將軍可是藥喝苦了,要設法報復琰王?”
“巴豆也行。”云瑯意猶未盡,“番瀉葉是不是不夠勁?”
刀疤瞪大了眼睛。
“當初在城隍廟,我拿出端王靈位,逼著那個黑衣人立過誓。”
云瑯坐下來,又附了張紙,把傳聞中最苦的幾大藥材全列了上去:“殺兄弟、害手足,縱然享了九五之尊,夜里也是要睡不安穩的。”
據云瑯所知,半年前,新帝還找幾個西北藏醫進宮看過夜驚失眠的癥候。
有著這一分虧心,至少眼前,蕭朔還不會被明火執仗地針對。
沒有明槍,卻絕不會少暗箭。
蕭朔的身手比過去好,玄鐵衛也警惕,有刺客大體都能應付。
云瑯想了一圈,還是有點擔心,蕭朔哪天會被下點什麼藥。
“所以……”刀疤欲言又止,“少將軍決心搶在他們前面,做第一個藥了琰王的人嗎?”
“左右我困在他府上,又沒事可做。”
云瑯很看得開:“替他演練幾次,長長記性,遇上真要緊的藥也能應對。”
“再說。”云瑯扔了筆,往后靠了靠,“來日我終于死了,他也——”
刀疤咬牙,粗聲打斷他:“少將軍!”
“好了好了,我不說就是。”
云瑯收了向往,輕嘆口氣:“去吧……對了,還有。”
刀疤走到門口,停下等他吩咐。
“城東。”云瑯稍一回想,“過了龍津橋直走,觀音院背后,有條甜水巷。”
刀疤頭一次在京中執行任務,有些緊張,牢牢記了三遍:“是有我們的暗樁嗎?”
云瑯神色復雜地看著他:“是條賣甜水的巷子。”
刀疤:“……”
刀疤俯身:“哦。”
“巷子盡頭,有家甜湯鋪子,沒有招牌。”
云瑯道:“他家的梅花湯餅,還有脆青梅、荔枝膏、櫻桃煎,每樣買兩份。”
刀疤愣愣問:“為什麼是兩份?”
“廢話,我自己不還得吃一份?”云瑯懶得同他多說,揮了下手,“快去快回,少耽誤工夫。
”
刀疤原本還想問那第一份是買給誰的,被云瑯一催,不敢多話,同他行了個禮,快步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