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生死一線,云瑯原本沒把握自己還能撐多久,只打算先好話好說,把這些夯貨給哄回去,別跟自己一塊兒糊里糊涂丟了性命。
眼下看著能順利賴在琰王府,云瑯強壓著的火氣竄上來,按都按不住:“不要命了!都爭著當無定河邊骨!有夢里人嗎就爭?!一個個家都沒成,沒點出息……”
刀疤怕他牽動氣血,低聲:“少將軍。”
云瑯一口氣撐到這兒,也已徹底續不上,撐著床沿翻天覆地的咳嗽。
刀疤替他倒了盞茶,小心翼翼扶著云瑯,看他一點點喝下去。
云瑯頭暈目眩,靠著他緩了緩,冷了臉色坐起來,自顧自靠回榻邊。
“少將軍,屬下知錯……”
刀疤擔憂他身體,踟躕半晌:“少將軍要打要罵,萬萬不可動氣傷身。”
“下次再犯蠢,自己動手,每人二十軍棍。”
云瑯罵過了,看他戰戰兢兢,壓了壓火:“說吧,今天又來干什麼?”
刀疤怔了下:“少將軍不是要棉花、棉布?”
“我要——”云瑯險些忘了干凈,聞言愣了愣,驀地想起來:“……”
險些忘了。
他還懷著蕭小王爺萬眾矚目的一對龍鳳胎。
云瑯沉吟良久,撐著坐直,約莫著往肚子上比劃了兩下。
“還有。”刀疤將買來的棉花棉布給他,跪在榻邊,“弟兄們在京中打探,聽說了些傳聞。”
云瑯還在估量大小,頭也不抬:“什麼?”
“有關當年的。”刀疤道,“同當時的情形……差出很遠。”
云瑯微蹙了下眉,放下手抬頭。
“他們說,當初端王被冤在獄中,少將軍受鎮遠侯指使。”
刀疤嗓音愈啞,靜了半晌,才又道:“為斷端王后路,領著朔方軍圍了禁軍陳橋大營。
”
云瑯怔了下,失笑:“我當是什麼,這說法當年就有……”
“鎮壓禁軍后,少將軍抗旨逆法,殺進御史臺獄。”
刀疤澀聲:“御史臺老吏親見,少將軍進去一趟,端王……就歿了。”
“老生常談。”云瑯笑笑,“這也早有人說過了。”
“端王府親眷那時都在莊子上,回京奔喪,說是被山匪截殺,可有人見了云字家徽……”
刀疤越說聲音越低:“九死一生,脫險到了京城,端王妃守喪一夜,只身攜劍進了宮。”
“蕭小王爺大概是察覺了什麼,又攔不住王妃。端王府那時尚未洗清嫌疑,也沒人敢幫忙。”
刀疤:“小王爺走投無路,不肯信京中流言,連夜去了朔方軍京郊大營。”
云瑯正疊著棉布,手上稍頓,沒說話。
“那時少將軍不在朔方軍。”
“小王爺尋了一宿,找到鎮遠侯府,被守門家將趕出了門。”
刀疤啞聲:“家將說,小侯爺有話,叫人轉告……”
云瑯神色平靜,理好棉布:“說。”
刀疤:“再見面,刀必見血。”
云瑯靜靜坐了一陣,抬手掩了下,咳了幾聲。
他喉嚨又有些不舒服,伸手去拿茶杯,喝了兩次,才發覺已喝空了。
“當年舊事,糾葛太深。”
刀疤低聲:“太多事口說無憑,誤會至此,哪怕是個好人也未必肯信,何況琰王……”
刀疤咬牙,伏跪在地:“少將軍在此處危機四伏,還是隨我們走得好。”
云瑯尚在病中,他原本不想說這些惹少將軍心煩,卻也不得不說。
當年云瑯根本顧不上這些,后來從京城去了北疆,就更沒處再打聽。
于琰王而言,當年血海深仇倘若已到了這個地步,隨時心念一動就能要云瑯的命。
朔方軍眾人商議一宿,無論如何不敢再把云瑯留在琰王府,這才悄悄潛了進來。
“誰說我不想走了?”
云瑯現在想起自己費心費力在墻上掏的洞還心疼,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忽而反應過來:“你是一個人來的?”
刀疤愣了愣,搖頭:“還有四個,在外面望風。”
云瑯問:“沒碰著機關?”
刀疤搖搖頭。
“門前挖土坑,陷阱上鋪稻草,門上栓鈴鐺。”
云瑯:“走到院門口,正好有個鐵籠子掉下來。”
刀疤:“……”
刀疤聽得膽寒,更不放心:“此地如何這般險惡?少將軍還是隨我們走!多待一日——”
云瑯擺擺手,撐著坐起來,由他扶著下了地。
云瑯走到門口,伸手推開房門。
刀疤愕然,用力揉了揉眼睛。
幾個黑衣人被藤網高高吊著,動彈不得,下面是兩排釘板。
釘尖朝上。
密密麻麻,寒意森森。
云瑯捂著胸口,咳了兩聲,輕嘆口氣:“多待一日罷。”
“少將軍!”
刀疤急著救人,又不放心云瑯,皺緊眉:“多待一日做什麼?”
云瑯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
“去見小王爺。”
云瑯把棉布疊好,罩著衣服,屏息凝神墊在小腹前:“給他講那月色正好的故事。”
第十一章
云小侯爺光棍一個,全無顧忌,脾氣上來抬手就能揍琰王,可朔方軍卻容不得意氣用事。
本朝有律,凡駐邊軍隊,不奉明詔一律不準擅離職守。朔方軍奉命北疆,進了函谷關就是死罪,更不要說竟然一路跑到了京城。
琰王一個不高興,就能掉一排腦袋。
云瑯沒有十足把握救人,見蕭朔前,特意做了些準備。
在院子里忙活了兩個時辰,云瑯揣著個錦盒,背著兩根木頭,叫了玄鐵衛引路,找了老主簿轉圜。
敲響了琰王雕花鏤空的檀香木書房門。
“他又折騰什麼。”
書房內,蕭朔靠在案前,翻著棋譜,“要我放了那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