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苦寒,將士爬冰臥雪死守燕云朔方,糧草是命。
半點經不起動蕩。
黑衣人劫囚時,御史中丞聽云瑯說法,以為云瑯當真心中有數,還多少松了口氣。這一刻,御史中丞卻忽然想明白了。
云瑯從沒想過什麼萬全之策。
云瑯現身被擒,是來赴死的。
“老太師。”監斬官低聲稟道:“時辰已至,監斬大臣只剩琰王告病未到。”
龐甘神色冷峻:“開斬。”
“是否不妥?”監斬官猶豫,“琰王畢竟奉命監斬,可要派人去請一請?”
“不是告病麼?”
龐甘沒能從云瑯口中逼出同黨,正連惱帶怒,冷然嗤道:“真當皇上處處護著他?有了今天沒明天的短命小兒,來看監斬,再叫血氣沖撞了,一不小心一命歸西,是誰之過?”
監斬官稍一遲疑,硬著頭皮道:“可是皇上——”
“皇上如今忙著處理北疆之事,早已不勝其擾!”龐甘厲聲,“我等為臣,豈不正該替君分憂!”
監斬官額頭盡是冷汗,不敢再開口,稱是后退。
云瑯原本闔眸盤膝靜坐著,不知聽見哪一句,睜開眼睛。
“琰王蕭朔?”侍御史在刑臺下,悄聲問老文吏,“可是端王那個……”
老文吏沉聲:“噤聲。”
侍御史臉色也跟著變了變,低下頭閉緊了嘴。
人群原本議論紛紛,聽清臺上聲音,一瞬竟也靜了靜。
有人探頭探腦看了看:“這琰王什麼來頭……”
“不可說!”一人急聲打斷,“被琰王府上人聽見了,要割舌頭的。”
那人愕然:“天子腳下,如何竟容得下這般殘暴行徑?”
“新近來京城的吧?”
有老者離禁軍衛士遠些,低聲嘆息:“當年亂得很,先帝只說要把端王下獄,沒成想奸人作梗,竟害得端王一家死于非命。
”
“先帝痛悔,徹查后,就讓端王的小兒子把爵位給襲了。”
“聽說是因為端王幼子那時尚且年少,先帝不想他傷心,便下旨將封號也改了。”
“新賜下的封號,正是琰字。”
“因著這一層,先帝和今上都對他格外寬容。”
老者拍拍那人,悄聲道:“琰王冷酷殘暴,沒什麼做不出來的,咱們京城私下里都叫他活閻王。”
“可不是。”一人點頭附和:“他割了你的舌頭,也不會有半點事,最多閉門思過幾日罷了。”
那人半驚半疑,臉色也跟著白下來,牢牢閉上嘴。
“雖說兇險,但那閻王府大門常年不開,說是抱病閉門謝客。”
有人悄聲道:“這兩年連他們府上的人也見的少了,倒是松快許多。”
“不是告病了?”又有人道:“聽說是父母族人死得太慘,留他一個,哀思過度,說不定這兩年真是病得不成了……”
“云氏余孽。”龐甘看向刑臺,“謀逆作亂、殘害忠良,滿門抄斬,并脫逃之罪,今認罪伏法——”
云瑯出聲:“且慢。”
龐甘臉色驟沉,又當他臨死嚇得改了念頭,打算供出別人來保命,壓著脾氣等他說。
云瑯好奇:“你們說的那位琰王,便不來了嗎?”
“放肆!”龐甘怒火沖頂,厲聲叱道,“來與不來,與你何干!?”
已經看出云瑯打定了主意不配合,龐甘再不由他打岔,寒聲道:“開斬——”
云瑯:“與我有干。”
他嗓音清冽明朗,壓著龐甘蒼老渾濁的嗓音,吐字格外清晰篤定。
龐甘臉幾乎氣成了豬肝色,死死瞪著他。
云瑯被人按著,躺在鍘刀底下,神色誠懇:“此事說來話長,尚得慢慢理順。老太師若有閑暇,還請飲一杯涼茶敗敗心火,尋個僻靜之處坐穩當,屏退閑雜人等……”
“云公子。
”監斬官小心打斷,“時辰緊迫,長話短說。”
云瑯:“我懷了琰王的兒子。”
第三章
整個法場都跟著靜了靜。
監斬官扶得慢了半步,老太師眼睛瞪得溜圓,沒能坐穩,險些一頭栽下了監斬臺。
御史中丞張口結舌,看著云瑯:“小,小侯爺……”
二十三年前,先帝佑和十年秋。司天監報西方白虎異象,參下三星動,臨昴畢、伐天街。
第二天,內監來報,鎮遠侯府得了長子嫡孫。
此事傳得極廣,京城沒人不知道,云小侯爺是星動而生,命犯白虎、不同常人。
街口專給人看相算命的先生還說,這白虎命格是克身大兇,主血光橫死,災煞怕克,福少禍連綿。
但先生沒講,白虎命格還有些別的特異能耐。
比如懷孩子。
……
還是琰王的孩子。
刑臺之下,百姓路人議論紛紛。
“真是孩子?不是別的什麼?”
“還能是什麼?”
“琰王那般兇惡,傳言閻王府的侍妾都有命進沒命出,更是一個子嗣都沒留下來,這云小侯爺怎麼就平平安安懷上了?”
“且不論這個,云小侯爺又不是女扮男裝,怎麼能懷孩子?”
“莫非是這白虎命格?”
“說不準,小侯爺天賦異稟……”
“荒唐。”一個年輕書生實在聽不下去,“子不語怪力亂神,天道有常,人倫不可逆,豈有乾坤顛倒之理?”
他話音未落,邊上立刻有人搖頭:“別人不一定,云小侯爺可不一樣。”
“正是,這白虎命格邪乎得很。”
有人插話:“你們記不記得?前些年……”
“得有二十來年了,那時候侯府剛得了嫡孫子,先皇后喜歡,叫給抱進了宮。”
一人道:“宮里頭給看了,說小侯爺災禍綿延,只怕體弱多病多災多難,三歲都活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