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生就一顆柔軟心腸,別人對他付出一分,他就要回報十分,旁人在經歷了陳恭、郁藹那樣的事情之后,不說滿腔憤恨,起碼也會心若冷灰,可這人反是因此更加珍惜善意,哪怕這善意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
所以沈嶠才會對謝陵另眼相看。
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沈嶠真正將“謝陵”當作一個獨立的人來看待,唯獨在面對他時,將他與晏無師割裂開來,沈嶠對前者有多和善,對后者就有多冷淡。
可越是這樣,晏無師就越覺得興味盎然。
他從前逗弄沈嶠,無非兩個目的,一來覺得此人有些可笑,屢屢遭人背叛依舊學不乖,人人心底皆有惡,只在于隱藏得深或淺,沈嶠不可能就例外,因此千方百計想要引出對方內心深處的惡意,二來也是為了將魔心根植其體內,試探魔心與道心融合的結果,將沈嶠當作自己的試驗品。
豈料世事無常,沈嶠壓根就沒按照自己設定的方向來走,反而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子,饒是經過重重磨難,人心險惡,這人依舊本性不改,即使對著自己分出來的一個“謝陵”,都肯溫柔悅色,傾心相待。
這樣的人,是該說他傻呢,還是說他固執?
但在晏無師看來,“謝陵”也罷,晏無師也罷,無論惡與善,痛苦與美好,對沈嶠而言本該是特別的,根本就不需要再有別的什麼阿貓阿狗再來分薄這種特殊了。
聽了沈嶠的話,晏無師就笑道:“誰說我不稀罕的,我稀罕得很呢,你若愿意分出對謝陵的十之一二來給我,我不知道有多高興。
”
沈嶠聽而不聞,低頭專心喝粥。
現在只要不是“謝陵”出現,晏無師說的話,十句里面他只聽半句,這半句還要掰開來嚼碎了琢磨,免得重蹈覆轍,一個人若是兩回都掉進同一條河里,那未免太可悲了,沈嶠雖自認不是個聰明人,但也沒傻到那份上。
見他不接腔,晏無師笑了笑,也沒再說話,端起粥碗開始用餐。
這幾日于兩人而言,都可算是最平靜安逸的日子了且不說婼羌地底那一系列驚心動魄,自打他們離開吐谷渾,晏無師破綻未除,沈嶠一邊要應付他時常變化的性情,一邊還要留心外面的動靜,只因晏無師仇敵遍天下,所以一刻也放松不得,直到進了這里,方才稍稍安心,能夠專注在朱陽策真氣的修煉上。
而晏無師,沈嶠雖沒細問,但從對方的表現就能看出來,他的性情漸趨穩定,很少再出現一覺醒來就心性大變的情況,想必是帛片上的內容給了晏無師啟發,以他之能,魔心破綻彌合只是遲早的事,屆時《鳳麟元典》更上一層,此人的武功進境即便不是天下無敵,也相去不遠,到時候即便是五大高手再次聯手,也未必能拿下晏無師了。
只可惜謝陵……沈嶠心底掠過淡淡惆悵,暗自嘆息一聲。
晏無師忽然問:“你對阿輕,為何格外另眼相看,總不會是因為他與謝陵相似,令你移情了罷?”
在他面前,沈嶠現在變得異常沉默,能不說話就絕不多說半句,但晏無師好似猜到他的心情,微微一笑:“你喜歡他,我偏偏看他不順眼,你若不愿說出個理由,我就讓吳伯在你走后將他趕出去。
”
沈嶠卻不買賬:“晏宗主向來隨心所欲,想如何就如何好了,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
晏無師笑道:“好啦,那我不趕他出去,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
大丈夫能屈能伸,晏宗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素來不講究節操二字,一個堂堂宗師級高手,求字隨口而出,他自己覺得沒所謂,別人卻聽不下去了。
沈嶠吃軟不吃硬,晏無師早已摸透了他這一點,反正說句軟話不痛不癢,對別人而言事關尊嚴骨氣,魔門中人卻沒這個講究。
果不其然,沈嶠雖然面露不適,還是開了口:“阿輕有些像我收的一個徒弟。”
晏無師笑道:“我怎麼不知你收了徒?”
沈嶠淡淡道:“你也認識,就是白龍觀里的十五。”
一提這事,他難免想起觀主和初一,又想起他們是如何死的。
自責之余,自然對晏無師也沒了好臉色。
好嘛,哪壺不開提哪壺,晏無師聰明絕頂,此刻又沒發病,哪里推不出前因后果。
但他仿佛沒看見沈嶠臉上寫著“我不想和你說話了”的拒絕,反是繼續笑道:“十五我也見過,根骨資質的確不錯,若遇明師,將來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這種沒臉沒皮的行徑,沈嶠也是服氣了。
他正想下逐客令,宅子外頭便隱隱傳來敲門聲。
此處離前門尚且隔著兩條過道一個院子,但練武之人本來耳力就好,是以兩人都聽見阿輕回了一聲“來啦”,便小跑去開門。
謝宅一貫清靜,少有人拜訪,吳伯出去買菜,通常走的又是后門,幾乎沒從前門出去過。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沈嶠與晏無師內心忽然涌起異樣,那是一種難以形容描述的玄妙,近似心有靈犀,卻是到了某個級別的高手才會出現的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