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話鋒一轉:“外頭傳言晏宗主已死,萬萬沒想到他還活著,而且為你所救。據我所知,晏無師對你并不好,你卻以德報怨,不計前嫌,這等胸襟,實在令人欽佩不已啊!”
沈嶠本不是個喜歡諷刺別人的人,可此時陳恭以老者要挾,他心頭憤怒,忍不住回道:“這世間恩將仇報的人比比皆是,以德報怨又怎算稀奇?”
這意有所指的話一出,陳恭臉色微變,旋即又狀若無事地笑了起來:“許久不見,沈道長也變得牙尖嘴利了,也不知道那些圍殺晏無師的高手,若知道他還活著,會作何反應,沈道長武功固然高超,可你應付得了一個郁藹,還能應付得了廣陵散和段文鴦嗎?更不必說雪庭老和尚了。”
沈嶠:“陳縣公所謂的合作,就是說這些話嗎?”
陳恭:“自然不是。沈道長聽過婼羌麼?”
婼羌。
沈嶠默念兩遍,聽起來像是人名,他搖搖頭。
陳恭:“《漢書·西域傳》有云,出陽關,自近者始,曰婼羌。這個小國,后來為鄯善所滅。”
一個去年還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人,現在卻能談笑自若背起《漢書》,齊主縱然昏聵,會寵愛一個人,那也必定是那人有過人之處,由此來看,陳恭還真算對得起齊主的這份寵愛。
沈嶠沒有說話,而是靜待他繼續說下去。
陳恭:“不妨與你直說罷,婼羌產玉,它雖被滅,古城遺址卻仍在,婼羌曾盛產一種玉髓,是別處尋不到的,我想找它,至于找你合作,對我而言,你的身手將是很大一份助力,對你而言,玉髓生處,另有一物,名曰玉蓯蓉,此物可接骨生肌,對內傷有奇效,我想,晏宗主應該會需要它。
”
他說罷便不再開口,靜待沈嶠反應。
內室安靜,只有般娜眼眶泛紅,不時抽泣一聲。
沈嶠沉默半晌,方道:“你怕我不肯去,所以將般娜的祖父藏在別處,借以要挾。”
陳恭坦然:“不錯,我不知道你救晏無師的目的為何,他曾那樣對你,我也不敢保證你是否肯為了他冒險,但我知道,以你的為人,定不會坐視無辜之人受你連累。”
沈嶠淡淡道:“多謝你這樣了解我。”
陳恭:“如此說來,沈道長應該是答應了?”
沈嶠:“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陳恭一笑:“的確是沒有。你放心罷,那老者沒事,等我們回來,我就讓人放了他。”
沈嶠:“你放了他,我與你去。”
陳恭含笑搖頭:“不可能的事情,沈道長何必多言?只有那老者在我這里,你才能盡心與我走這一趟。啊,對了,考慮到晏宗主的身體也許不大好,我已經命人為他準備了足夠的食物和藥物,你大可放心讓他同行。”
這話本是心存試探,因為陳恭疑心晏無師在五大高手的圍攻下,不死即殘,很難恢復到像從前那樣的功力。
但沈嶠不置可否,并沒有接話的意思,他只得道:“若沒什麼問題,明日一早就出發罷,這會兒慕容沁他們想必已經安頓好居所了,我先去歇下,明日過來找你,你好好歇息,此處離婼羌尚有一大段距離,須得休養生息,保存體力。”
說罷陳恭起身離開。
“沈郎君……”般娜求救似地望向沈嶠。
沈嶠終于苦笑:“我不知如何向你表達歉意才好,此事因我而起,我一定會早日回來,讓令祖父也平安歸來。
”
他將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錢財都拿出來:“這些你拿著,以防不時之需。”
般娜搖搖頭:“我不要。”
沈嶠柔聲道:“聽話,你好好待在家里,沒事不要走遠,我一定會將你阿耶平安帶回來的。”
幾乎沒有人能抗拒沈嶠的這一聲“聽話”,般娜心中原本凄惶不已,此時卻已漸漸平靜下來,她沒有怨怪沈嶠為自己家帶來麻煩,因為這個善解人意的少女知道,沈嶠現在一定比她還要難受百倍千倍不止。
她點點頭:“你……要小心些。”
沈嶠朝她寬慰一笑,只說了四個字:“會沒事的。”
慕容沁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果然已經占了村中一處相對舒適的屋子,原先的屋主迫不得已被趕到別人家去暫住,村子里的人對這一伙突如其來的人避如蛇蝎,但所幸陳恭也沒興趣在這里久待,翌日一大早,慕容沁就奉命過來敲門。
敲了三下,門從里頭打開,沈嶠帶著晏無師走出來。
后者許久沒有下地走動,手腳都有些僵硬,兼之內傷嚴重,每走一步路都會牽動傷勢,是以走得很慢。
出云寺那夜,晏無師從天而降,將《朱陽策》毀了個徹底,連帶慕容沁等人也被他的毒舌羞辱得不輕,此時眼見虎落平陽,面色蒼白如重病纏身,慕容沁難免幸災樂禍,冷笑一聲:“晏宗主想必還記得出云寺的故人罷,您看上去可不大好啊?”
眼下晏無師儼然天下公敵,各個勢力欲殺之而后快,慕容沁壓根不會將他放在眼里。
對方面無表情,連帶眼神都如剛在井水里浸泡過似的,冰涼直入骨髓。
不知怎的,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慕容沁更難聽的話就有些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