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沈嶠現在這副模樣,難保那些長老和師兄弟妹們看見了又會心軟改變主意,到時情勢只會變得更加混亂難以掌控。
想及此,他衣袖一振,手中已多了一柄長劍。
這是祁鳳閣傳給座下弟子的三把劍之一,“山河同悲”給了沈嶠,“天為誰春”給了最小的女弟子顧橫波,還有一把“君子不器”,正是郁藹手中所握。
長劍蕩出層層瀲滟晴光,如黑夜彩虹,炫目異常,這是將玄都山滄浪劍訣練到極致境界方能使出來的劍光,一道一道,波瀾迭起,由靜至動,風雷忽臨,浪卷天地。
身為他的對手,此刻必然感覺到天地間仿佛下起一場巨大的暴雨,雨點猛地砸下,似乎要把這地也砸破,冷風萬頃如刀割,人面俱驚,刀刀入骨刺人腸!
不知何時,晏無師的身形也飄了起來,乍看上去,幾乎像是腳不沾地被風刮得往后飄蕩而去,一手依舊負在身后,一手平平推向前面,袍袖一卷一拂,先將鋪天蓋地的劍雨化去大半,繼而點出一根食指。
這一指,與當日在半步峰下對付玉生煙的那一指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對付玉生煙時他用了五成功力,現在晏無師卻用上了八成。
漫天劍光化繁為簡,劍尖劃出一個光圈,正正與晏無師的手指對上!
從兩人身上爆發出來的真氣瞬間以兩者相觸的一點為圓心蔓延開去,身在其中的兩人袍袖翻飛,站在戰圈外面的人更不好受。
沈嶠早在兩人對上時就已經往旁邊避開,但仍是不可避免受到波及,差點就站不住。
劍尖灌注真氣,澎湃洶涌,猶若巨浪漱擊,朝晏無師當頭罩下!
滄浪劍訣名副其實,祁鳳閣當年東臨滄海,悟出這套劍訣,后幾經改進,成為玄都山弟子人人習得的入門武功,但雖然是入門功夫,卻因用的人不同,而分出高下優劣。
像郁藹此時,就已經到了“形似莫如神似”的境界,在滄浪劍訣中又融入許多自己對劍訣的體悟,將其真正運用自如,幾近人劍合一,身劍不分。
但這樣的攻勢,卻停在了晏無師一根手指前!
仔細看就能發現,晏無師這一根手指,其實并不是靜止不動,抵住劍尖就算完事,恰恰相反,他動得極快,殘影在視線中幾乎毫無殘留,看上去像是一動不動,實際上他的手從未停過,他的手指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幾度點在不同的地方,而那幾個地方,偏偏是郁藹用真氣筑起的屏障中最薄弱的幾點。
郁藹忽然想起師父祁鳳閣還在世的時候,曾給他們點評過天下頂尖高手,其中就說到晏無師,當時人人都覺得祁鳳閣最大的對手是突厥宗師狐鹿估,祁鳳閣卻說以晏無師的資質,再過幾年就會超越狐鹿估,說不定還能打敗自己,因為他的武功已經到了隨心所欲不拘泥形式的地步。
對別人來說,《朱陽策》可以讓自己習得一門高深武功,問鼎武道巔峰,但對晏無師來說,他卻只將《朱陽策》當作參考書籍,用來彌補自己武功中的不足,而非全盤照搬從頭練氣。
在晏無師的武功里,有一門很出名的“春水指法”,與其交過手的祁鳳閣,曾經用兩句詩來形容過:春水柔波憐照影,一片癡心俱成灰。
這兩句話看著像女子在詠嘆自己早逝的感情,當時郁藹聽在耳中,尚且不明其意。
但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這后半句是個什麼意思。
因為伴隨著對方的指法,洶涌如潮的真氣不僅阻住了他的攻勢,還讓郁藹辛苦用劍氣構筑起來的屏障幾近坍塌,眼下他的心情和壓力就像祁鳳閣所說的,一片“癡心”俱成灰!
郁藹不得不將劍氣運至極致。
不過片刻工夫,勢如煙霞炸開,水氣氤氳,平地生風,巨石迸裂,發出轟然聲響!
沈嶠被震得耳邊嗡嗡作響,有那麼一會兒,什麼都聽不見。
在寂靜的夜里,這動靜已足以驚動玄都山其他人了,遠處隨即陸續亮起燈火,更有不少人披衣正往這邊趕來。
這已經超出了郁藹原本的預料,他本想悄無聲息速戰速決,沒料到晏無師今晚會橫插一手,使得事情朝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二人收手,郁藹退了三步,晏無師退了兩步。
但前者全力以赴,后者用了八成功力,高下如何,人心自知。
晏無師好整以暇,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郁藹咬牙不語,一方面覺得其他人來了,幾個長老聯手,怎麼也能將晏無師這個擅闖山門的狂徒留下來,沈嶠自然也走不了了;另一方面,他心里其實又不太想讓玄都山其他人與沈嶠見面。
思忖之間,已經有人先一步趕過來了。
是祁鳳閣的大弟子譚元春。
他是沈嶠和郁藹等人的大師兄,此人資質平平,性情溫和,是個遇事先想著息事寧人的老好人,這種性格和武功自然沒法當掌教,但這位大師兄的寬厚為人,包括沈嶠在內的一干師兄弟卻都十分敬重,沈嶠當了掌教之后,譚元春也就成為長老,平日里幫忙管教第三代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