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岑卯臉上露出恐懼與驚惶,是只給少年看的。夢中的岑卯在怕什麼呢?謝九站在那塊逐漸吞沒了他的黑淵之上,帶著笑意注視他的Omega。
怕被他拉下去,怕他的黑侵略這片無暇的白,怕深淵里無邊的暗和刺骨的冷。不,謝九篤定地想,岑卯只怕一件事。
他怕他離開。
少年握緊了夢里瑟縮的Omega的手,叫了一聲,卯卯。
夢的世界崩塌時,少年拉著他的愛人墜下無盡的深淵。
謝九從久違的噩夢中驚醒,床頭的手機亮起微光,是Beta的來電。
他的手還緊緊攥著Omega的掌心,生了一層融化的雪似的薄汗,像是提醒他在夢里做了怎樣偏執的壞事。Beta的來電似乎因為久未接聽而中斷,屏幕很快又亮起來。
少年想了想,放開Omega被他握得留下印子的手,輕輕吻了掌心的痕,才拿起手機走上陽臺。
冬夜風冷,他拉開門時,就像被夢里帶出的透明雪花撲在臉上,立刻清醒了。
而那邊的Beta說,媽媽要見你。
少年緩緩穿過雪白的走廊,打開盡頭房間的門,看到站起來的、和自己一模一樣的Beta男孩。
他能從Beta的臉上看出病房里那人油盡燈枯的情況,但還是不緊不慢地問了一句:“我跟你同時出現,沒問題嗎?”
Beta搖了搖頭,清秀的眉擰成很深的死結:“媽媽堅持要你過來,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少年想了想,才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出去。”
Beta張了張嘴,而少年沒有等他回答,轉身擰開了病房的門,在他面前關上了。
少年耳邊有儀器的嘀聲輕響,和病人借助呼吸機茍延殘喘時、呼出的氣體鋪在氧氣面罩上的聲音。
那種被放大的呼吸聲就像是垂死的野獸在陷阱中的掙扎,殘損的皮毛摩擦野草,每一聲都不大甘心。
少年走到病床前,看床上勉強睜著眼睛看他的女人。那雙眼睛曾經美艷而熾烈,如今皮膚松弛下去,像是火光燃燒后的余燼。
少年坐到床對面的椅子上,隔著病房里無菌的空氣,讀她眼里的話。
“你要我來做什麼?”少年近似溫柔地問:“是有話對我說嗎?”
“可是你好像已經說不出什麼了。”
女人臉邊的一束肌肉輕輕抽搐著,似乎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跟他對話。少年看她一會兒,又垂了垂眼,好心地問:“是想聽我說,對嗎?”
女人夾著探頭傳感器的手指微顫,已經沒有抬起來的力氣,就不知是要他過去,還是要做別的什麼。少年仍然靜坐著,沉思似的,繼續問:
“你想聽我說什麼?”少年習慣性地撐起一邊側臉,看床上人:“你的病,謝家,還是十八年前的那個實驗?”
女人的手僵住了,枯槁的眼里繼而迸出殘火似的光。
“你在懷疑我了,是嗎?”少年沒有躲避那道光:“你在想,這個病不該惡化得這麼快,為什麼用盡全力治療都不能拖到我們的手術之后。然后你想,你的病是在我分化之后發作的,又在催我們做手術之后惡化得最快,于是你毫無證據地得出結論,你的病一定與我有關。是我要殺你。”
水封瓶中的氣泡急促作響,像是打開的女人沸騰的胸口。少年平靜地看著女人眼里的恐懼與恨意,用目光安撫她似的:
“可我不想殺你。
”少年輕聲說:“你的命,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女人蒼白的額上有滲出的細汗,落在少年眼底,有些臟。
“就算你在地下室里關了我十八年,但也有你的理由,不是嗎?”少年合了合眼:
“我可以理解,在你眼里,我并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只長得和你兒子很像的動物,或者說,一個會呼吸的復制品……”
少年像是稍稍加重了最后那三個字,抬眉看女人些微渙散的放大的瞳孔。
“其實,你也在為此驕傲吧。”少年唇角微揚:“你覺得十八年前,是你足夠機警,才能得到那個實驗的情報。也是你足夠堅持,顧青才會答應你,為你已經生下的嬰兒復制出一個克隆體……來做他的供體。”
少年循循說出女人自以為保守了一聲秘密,在對方震驚的目光中,給她更深的刺激:
“十八年前,在你生下一個Beta男嬰而被謝家拒之門外后,你聽說了什麼?”
少年眨了眨眼,詢問似的:“是不是某個幾乎被放棄的生化實驗,終于成功了?”
女人瘦弱干癟的胸口上下起伏著,氧氣罩上一片又一片模糊的水霧。
“在那個叫Cycler的實驗里,所有被改造的供體嬰兒都沒有實現他們想達到的效果,腺體基因優化幾乎宣告失敗。直到……”
少年稍停,垂下的睫毛擋住眼底一束微暗的火:
“其中一個Omega,在他六歲注射腺體疫苗時,出現了異常反應。”
“疫苗對他失效了。”
少年深邃的眉眼微微斂起,像是懷念什麼自己觸碰不到的東西,很輕地說:
“這個孩子的腺體基因突破了這道考核,證明他們的技術終于有能力得到更強的腺體基因。
所以這時候,剛生下一個Beta的你想,可以用這種方式,改寫你和這個孩子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