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狠狠罵了一句臟話,在路邊急剎。所幸此時深夜的路上足夠空曠,沒有其他的車子。
謝九很快下車,向前走了幾步,看沿著河邊的人形步道以詭異的速度向前奔跑的Omega,微微瞇起了眼。
“卯卯。”他稍稍提高聲音,喊他唯一知道的名字:
“你不要我了嗎?”
Omega細弱而繃緊的身形在遠處瞬間停下了,像是被一句神秘的咒語控制住,讓謝九心頭輕顫。
少年沿著河邊的步道,走向他的Omega,仿佛一場尋常的夜游,是他每個過分孤單的深夜里都會做的事。
而現在的他正在走向另一個人,是他夜游的路上偶遇的寶藏。
謝九走到Omega身后,看他在河邊的夜風里柳枝一樣抖得厲害的肩膀,忍不住似的,伸出手臂抱住了他。
少年握住了Omega緊攥在胸口的冰冷的手,很慢地撫摸他細嫩的手指,像融化一塊冰,等那雙手像夜里綻開的花苞一樣對他開放,讓他碰到柔嫩的、完好無缺的掌心。
“傷口呢?”少年壓住自己的心跳,故意似的問:“怎麼不見了?”
Omega沒有說話,身體在他懷里可憐地顫抖著。少年握著他的手,拉他轉過身來,看到一張被月光浸透的臉。
少年的胸口被什麼撞到似的微微愣住,來不及思考,放柔聲音問:
“卯卯,你怎麼哭了?”
Omega努力地吸著鼻子,像要把那些軟弱而陌生的眼淚憋回去,說出口的話卻帶著尷尬的哭嗝:
“我、我不知道……我,我24歲了,都、都不記得自己、哭過……”
謝九攥著岑卯的手,Omega臉上流淌的淚水就落在他的手背上。少年一直高速運轉的大腦第一次無法繼續工作,像被Omega的眼淚卡住了。
“傷口……不是不見了。是已經好了……”岑卯斷斷續續地哽咽著,聲音啞得厲害:“我的身體……就是這樣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醫生說……我,我的腺體有問題。別的Omega發情,就想跟人睡覺、而我發情的時候,就、只想跟人打架……”
“我很能打架……受傷了很快就會好,所以就能繼續打架……反正,我就是這樣一個怪物。”
Omega終于放棄了什麼似的,微微揚起了脖子,晶瑩的眼淚春雨一樣淋在少年胸口,潤濕了一片黑暗中干涸的沃土。
“我知道……我是個怪物。我也不想騙你的……我告訴你的名字是真的,我還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我對你說的話也都是真的……”
“但我能說的太少了……我什麼都不能說,說了會出事……你會被我害了……我也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
Omega的話里夾雜著無數個抽泣中的停頓,因為幾乎不成字句,但在謝九耳中,卻在這座巨大的迷宮上方畫出一張清晰的地圖。
少年盯著哭到喘不上氣的Omega,眼里映出他身后河中的燈影,比月光更溫柔。
“我已經……很努力了。但我還是撒了謊……我是在北美長大的,但我沒念過書,我小時候……只會放羊……”
Omega像是十分委屈,哭得更大聲了:
“我也想念書啊……但是我一看字就犯困……我哥哥也真的很有錢,但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他是誰……你可能也會被嚇走的。”
“但都沒有用了……你已經知道,我是個怪物了。”
Omega紅透的鼻尖在夜風中一縮一縮地發著抖,嘴唇也被濕透了,在霓虹下閃爍著脆弱的光澤,讓謝九想到自己第一次和Omega做愛時,這人被咬的紅爛的唇和第二天新生般的新肉。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Omega的嘴唇在謝九的凝視下一張一合,從收縮的胸膛里擠出少年無法接受的話:“對不起,是我騙了……”
少年不再忍受,低下了頭。
Omega的聲音瞬間停住了,繼而緩緩睜大了滿溢出月光的眼睛。
少年吻住那雙顫抖的唇,并非安撫,而是滿足自己的一個夙愿似的,用自己溫暖的唇舌占有對方的所有瑟縮與恐懼。這些恐懼因他而生,理應被他飲用,而他可以用自己的吻告訴眼前這個人——
不要怕。
謝九第一次親吻一個人,也愿意相信,這個人是第一次被親吻。
他們的唇舌彼此廝磨,在這個城市夜里的河邊,被遠處經過的車燈和更遠處的霓虹照亮。他們的生命或許都無法如常人一樣歆享陽光的賜予,但無論是怎樣深不見底的黑夜,都會有光。
很多年后,在岑卯離開一場漫長的黑暗、帶著自己的名字回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夜里,他坐在兄長的車中,路過了這條霓虹和車燈照亮的潺潺河道。
那時他的眼前開始模糊。或許也是因為,他在這個地方得到自己的初吻時,眼睛是被淚水糊住的。
“卯卯,你不是怪物。”
岑卯在模糊中看到那雙吻過他的嘴唇輕輕開合,告訴他很重要的事:
“你只是有一點特別。”
少年擦掉他臉上的淚,像撫慰他身上所有存在過又消失的傷口:
“而這種特別,是值得被喜歡的。”
岑卯的氣息被漫長而繾綣的吻和溫柔的聲音平復,因此終于能夠清楚地看到少年臉上認真的神色。
那是他不會錯認的、只屬于岑卯的光。
而光里的少年輕聲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