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Bunny,你在逃避關鍵問題。”洛昂的語氣依舊是那個有說服力又平易近人的組長:“你不該更關心一下跟你玩捉迷藏的那個……你的新男朋友嗎?”
“我只有一個男朋友。”岑卯過分迅速地說。
洛昂哈哈大笑了一陣,笑聲并不刺耳,卻讓岑卯感到冒犯。
“那麼,就去看看你真正的男朋友吧。”洛昂并不堅持,話語如同某種暗示:“畢竟他也藏得很辛苦,說不定,也一直在等著你找到他。”
岑卯沉默著,而洛昂仿佛在沉默中聽見了岑卯的話,笑著問他:“你想問我為什麼這麼做?”
洛昂知道岑卯不會回答,于是像個稱職的長官那樣給了他答案:“因為這是我們的約定。”
岑卯愣住許久,聽見洛昂說: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和你的……男朋友,其實有很多合作。只是他沒有那麼守規矩,每次他破壞規矩的時候,我都會給他一點小小的報復。”
“畢竟,我是一個原則性很強的人。”洛昂強調著:“排除這一點,他還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不過,我想我們的合作已經快要結束了。”
“他跟你合作了什麼?”岑卯用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問。
“并不是什麼大事。”洛昂拉長了語調:“其實,是他主動找到我的。我們的合作很早就開始了——倒是你,完全沒有覺察嗎?”
岑卯靜靜地聽著洛昂的聲音,發覺他在攪亂該給自己的答案,但洛昂的確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被其他的事實吸引。
“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男人頗有些神秘地說:
“從你出獄的那一天,他從你哥哥那里把你帶走開始。
”
岑卯的眼前浮現出那一晚岑家大宅的客廳,他新剪的頭發,在陸鳴身邊站起身來的高大青年,三年之中成長的骨架和沒有變過的痣,車內壓抑的、試探的、或許充滿欺騙的談話。他帶他回到屬于他們的家,留下來陪他,而這棟很高的樓已經被他買下來了。
“Bunny,你真的以為他是帶你回家嗎?”洛昂的語氣帶著一絲淡淡的遺憾:
“這是一場綁架。”
“而那一天,就是這場綁架的開始——”
通話戛然而止。
岑卯看向自己手機黑暗的屏幕,剛剛還電量充沛的機器已經打不開了。
岑卯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轉身看向那道還開著的書房的門。
他很慢地走到高大的書柜前,像是忘記了洛昂剛剛說過的所有的話。那個人并不值得相信,岑卯想,但他卻隱隱明白,到現在還沒有出現的謝爭,或許真的希望自己去找到他。
岑卯想了很久,像是要想清楚一個人的臉,但那個人的臉就清晰地印在他的腦中,無論他經歷過怎樣漫長的黑暗或空白,他都不會記錯。
岑卯想了想,開始費力地挪動書柜。
他的身體此時并沒有那麼好用,因而費了一些時間,才找到一扇不大起眼的、藏在墻上的暗門。
岑卯推開那扇門,仿佛進入另一場沒有盡頭的夢里。
向下去的階梯很長,并沒有燈。岑卯想,住在這間公寓里的人并沒有自己這麼好的夜視能力。他走下來過嗎?答案似乎是肯定的。那麼他走下來的時候,能看清嗎?會摔倒嗎?會有和自己現在一樣、接近恐懼的心跳嗎?
他有很多很多的問題,直到階梯的盡頭。
面前是一個寬敞的地下室,像身后的黑暗一樣,這里也沒有燈。而岑卯可以看見擺設在其中的床鋪、書架、書桌,和看似通往浴室的門。
像是有誰長期居住在這里,這個人的生活習慣很好,黑暗中的一切都潔凈有序,書架上的書排得很整齊,盡管書脊有許多岑卯看不懂的詞匯和文字。
他向前走了兩步,看到地下室盡頭的一道幽微的光,耳邊有水流和氣泡的聲音。
岑卯像是有些癡迷地走向那只巨大的水族箱,如同走向深海的更深處。
顏色鮮艷的游魚在水中發出奇異的光,照亮了岑卯眼底薄如云翳的迷惑。他看著水里的魚,似乎能夠想象,另一個人站在這個水族箱前,觀察這些魚的樣子。
那人的臉也會被水光照亮,深邃的眼輕垂,露出眼瞼上那顆很小的痣。這都是岑卯的戀人擁有的東西,身體上的每一個細節,微笑時的每一絲情緒,和他做愛時的所有溫柔與暴烈,都是岑卯才知道、也永遠不會認錯的。
岑卯微微側身,看到水族缸前的書桌。桌上的花瓶里有枯萎的紅色花朵,他認不出是什麼花,卻看見了花瓶邊放著的兩盆綠色植物。
那是他記憶里從自己的公寓中消失的兩盆綠植。他離開的三年里,所有的綠色植物都被照顧得很好。原本,他以為是哥哥的功勞。后來才知道,這房子已經有了新的房主。而這兩盆植物被主人帶到地下,岑卯想到差點被自己曬死的那兩盆植物,忽然醒悟,原來有些植物會被陽光曬死,卻能在黑暗中安靜而蓬勃地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