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畫真的不值五萬塊。
爺爺自得地顯擺:“當時聽說你的畫展出,我讓嚴思危買回來的。這幅畫掛在這里,現在每一個來的客人都要夸贊一番。”
郁南汗顏,窘迫地說:“早知道您要掛在這里,我會畫一幅更好、更漂亮的畫。”
這油畫與這房子實在是太不搭了。
他不知道的是,原先這里有一幅恢弘大氣的水墨畫,是嚴思危的父親畫的,是爺爺八十歲生日那年的賀禮,都掛了十年了。他的畫一來,那幅畫立刻被打入了冷宮,卷在書房的角落里吃灰,父親還一點意見都不敢有。
“走吧。”爺爺說,“我帶你去見奶奶。”
上了厚重的木制樓梯,一路去了二樓。
走廊盡頭陽光最好的房間里躺著一位同樣滿頭銀發的老人,聽到有人進房來,也只是轉了轉眼珠,看上去是一點都不能動了。
房間里有淡淡的藥味,郁南這下明白了爺爺身上的味道是從哪里來的。
原來爺爺說的奶奶身體不好,竟然是這樣。
奶奶是中風。
神志是清醒的,卻連手指都抬不了。
郁南走過去,奶奶的眼淚正不住地流,他莫名也啞了聲:“奶奶。”
奶奶眨眨眼睛,又轉向爺爺。
爺爺這才佝僂著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絲絨盒子:“知道了,我這就拿給加加,你不要急,唉,你就是個急性子。”
那絲絨盒子里放著一個圓形玉吊墜,通體溫潤,一看就不是凡品。
“就為這,你奶奶怨恨了自己半輩子不得解脫。”爺爺濕著眼睛,“臨了,也算是一樁心愿了了。”
郁南接過來,拿在手中摸索。
他說不出心中到底如何滋味。
“當年你媽媽要臨產之前,算命的說你有災,你奶奶去寺里給你求的。”爺爺說,“因為遇上吃齋日,就耽擱了幾天回來。”
“還沒人跟你講過你怎麼丟的吧?”爺爺想起這一茬。
郁南搖搖頭。
以前他以為自己是撿來的,那麼相對的,他肯定是被遺棄的才會被媽媽撿到,可現在看來,應該不是這麼回事。
在爺爺的講述下,陳舊的往事被翻開。
嚴慈安,也就是嚴思危和他的父親是一名腫瘤科醫生,手上有一位病人。那位病人一經發現惡性腫瘤還是早期,家人抱的希望很大,誰料惡化得遠超所有人想象,最終不治身亡。作為主治醫生,嚴慈安經歷了那個年代最嚴重的一次醫鬧,被潑糞、寄花圈,拉橫幅,所有罪責都擠在嚴慈安頭上。恰逢小兒子出生,消息不脛而走,有人為了要挾嚴慈安,溜進育嬰室將郁南抱走了。
結合郁姿姿的說法,當年他們話劇團下鄉表演,在火車上撿到郁南,那時正是三月十日。
偷走郁南的人是在被通緝的時候慌忙扔下郁南的,按照他的供詞,警方一路查下去,沿著那條線路尋找嬰兒。事實證明的確有人曾報警說撿到嬰兒,當地警方不作為,說棄嬰要放進福利院,那對夫婦便將嬰兒帶走了。
郁姿姿夫妻倆去了鄉下表演,通訊中斷,半個月后便回到了千里外的霜山。
于是嚴家苦苦沿著原來那條線尋找無果,這一分離就是二十年。
奶奶回來時,郁南已經丟了。
她這二十年不斷自責,若是不在寺里吃齋,而是早一點將開過光的吊墜送回來給郁南戴上,那麼這件事可能就不會發生。
“封建迷信要不得。”爺爺拉著奶奶的手,“你看,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加加這不還是回來了?”
郁南怔怔地,燈光打在他臉上,粉雕玉琢。
陪伴了奶奶一會兒,爺爺拿來相薄,帶著老花鏡翻照片給郁南看。
郁南小時候的只有一張,眼睛還不大睜得開,包在襁褓里,抱著他的是一位美麗溫婉的女人。即使她未看向鏡頭,也能察覺她驚人的美貌。
他心里有什麼被觸動了。
這也是他的母親。
生下他,然后失去他,郁郁而終的母親。
她本質上對他愛,和郁姿姿沒有任何區別,很難說誰更愛他一點。
傭人走進來,附耳對爺爺說了什麼。
爺爺臉色肅穆:“讓他們走。”
*
下午,郁南走時,是嚴思危開車送他的。
爺爺依依不舍,連連叮囑,以后要是愿意的話就來看看他們。
院子里停著另一輛車,玻璃關得嚴嚴實實,里面像是有人。
嚴思危說:“那是父親。”
郁南嚇了一跳:“我、我……”
嚴思危淡淡地說:“父親聽說你來了,想看你,但是爺爺不準他下車說怕嚇到你。他又舍不得走,就只好留在車上遠遠地看一眼了。”
郁南:“……”
他想起上次嚴思危帶嚴思尼來道歉的嚴厲,心想,嚴家的規矩真的很森嚴,連一家之主也不可以反駁長輩。
和他們郁家完全不同。
郁家民主開放,只要不違背道德不犯大錯,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選擇生活方式。
郁南今天受到的沖擊很大。
嚴思危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昨天那個電話讓郁南還在介意。
“抱歉。”嚴思危說,“我昨天說得有些過分,你和宮丞的事——”
“謝謝你告訴我。
”郁南打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