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畫紙上全是莫名其妙的涂鴉,線條沉默壓抑,筆觸粗暴分叉,像是有人暴躁而為。
是郁南。
郁南已經畫不出畫了。
他為此感到恐懼,因為他唯一可以賴以生存的東西、他唯一與生俱來的天賦正瀕臨崩塌。
好似作曲家失聰、演唱者失聲,他感受到了情況的嚴重性。
而宮丞看到的不止這些。
地上扔的那些衣服被剪得粉碎,哪一件都是他叫人給郁南量身定做的。
“你走開!你出去!”
郁南正有些瘋狂地跪在地上收撿那些畫紙,想要將它們全部都藏起來,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隨著宿舍門被關上,宮丞俯下身從背后將人緊緊抱住,他輕吻郁南發頂,試圖安撫他:“好了,好了。”
并沒有好。
郁南在倒氣。
宮丞將人轉過來看到他模樣,表情一下子變很嚇人。
郁南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滿面,像淚腺壞掉一樣,還在拼命地爭先恐后地涌出。
可怕的是,他哭不出來,一聲一聲地倒著氣,馬上就要不能呼吸了。
宮丞學過急救,當機立斷按壓他的胸口并且給他渡氣。
一連渡了好幾口,郁南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宮丞從來沒見過郁南哭得這麼傷心,忍不住把人抱在懷里,一遍又一遍地親吻安慰。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為誰動容,心里的疼卻那麼真切,簡直恨不得替郁南哭了,他的小東西,為什麼這麼難過。
“不是替代品。”宮丞告訴他,“你不是替代品。”
郁南好像根本沒聽進去,或者他根本沒信。
他哭得肝腸寸斷,他十九歲的人生里,連燙傷換藥都沒這麼哭過:“你騙我!你騙了我!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宮丞沉著臉抹去他的眼淚,根本抹不干凈:“沒有騙你。你是郁南,獨一無二的郁南,和別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郁南不信:“那你和路易是怎麼回事?!”
他不是要聽解釋,他不會相信,這問話不過是指控而已。
宮丞卻正色:“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郁南傷心欲絕:“他是你的前男友,還是那個小先生,是你的弟弟!那幅畫也是他畫的,你燒掉之后還找我來畫!你明明什麼都知道,卻騙著我,讓我像個傻瓜一樣利用我。你太壞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壞的人!我對你已經很很很失望,我再也不會上你的當!”
“他不是我弟弟。”宮丞講,“你以為我會亂倫?”
郁南滿臉是淚,抽泣著看向他:“宮一洛說你們家就喜歡內銷!”
宮丞打算之后再跟宮一洛算賬。
他神色認真,娓娓道來:“我跟你說過,像我們這種家庭的人小時候一點都不寂寞。我曾經中毒一次,被綁架一次。那次營救我的其中一位雇傭兵是路易的父親,他的妻子是法國人,那時路易未滿四歲。我父親將他們帶回家來照顧,幾年后路易的母親改嫁,父親便將他留下來撫養,所謂小先生,只是傭人的稱呼。”
宮丞不摻雜任何感情色彩地敘述:“我和他是有過分分合合的過往。十幾歲我們就在不同的國家留學,彼此的性觀念、生活習慣、性格都有了很大的摩擦,往往以分手收場。”
郁南其實并沒有聽進去:“那也不能改變你愛他的事實!你們還打算復合不是嗎?反正分手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過是個調味劑!你們朝夕相處,還是永遠的家人,你們怎麼樣都不會徹底分開。
我什麼都沒有,你的一切都不是我的,什麼都是假的!”
宮丞道:“這次是真的,我們從未分手這麼久過,上次我去他房間,他房間還有別人。”
郁南愣住,忘了哭泣:“……”
“被綠不是什麼聊天的談資。”宮丞又說,“再說準備修復那幅畫的時候,我并不知道會遇見你。”
郁南傷心極了:“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他覺得宮丞哪頭都站不住腳,他若是腦子清晰的話,肯定能找到許多漏洞。
可是他現在腦子不清晰,他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要信還是不信,他自我保護的本能正在試圖重啟。
宮丞見他有軟化的跡象,忍不住去吻他的唇。
那唇上因為眼淚變得苦澀,宮丞輕輕吮吸了,無盡憐愛:“那些不值一提,說了才顯得他重要。”
郁南完全無法理解這種邏輯,哭道:“當然重要。這麼說,他就是你初戀,你的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牽手、第一次上床,第一次因為一個人低頭,全部都是因為他!”
他的思緒因此轉移,悲愴道:“我為什麼不再長大一點,我為什麼要比你小那麼多?我為什麼不再更早的時候遇見你?……什麼都不是我的,什麼都不是我的!”
郁南崩潰了。
宮丞活到三十七歲,從未見過有人能這麼難過。
難過到他的五臟六腑也在疼。
郁南仰著脖子,曲線好似美麗的天鵝。
他的眼睛紅腫,嘴唇被自己咬得發紅,絕望地憎恨自己的年紀。
從最初得到郁南開始,宮丞沒有想過會走到這一步。
他不愿意現在就放手。
甚至可以做一些對他來說根本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