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醫生對于楚長官這種仗著臉好看成天胡說八道的病人,向來實行“三不一統”政策——
不許逞能、不給好臉、不讓逼逼,以及統統駁回。
當時的楚長官左半邊身體對智能機械還有嚴重的排異反應,出血、過敏和高燒交替不斷,雙眼的紗布也才剛解開半天,人還沒脫離危險期呢,就對著治療機械挑三揀四。
邵老醫生板著個棺材臉,一邊指使旁邊的小護士給楚斯來一針,一邊盯著儀表上的各種數據道:“對付你這種忙起來不問日夜,瘋起來不要命的混賬東西,就該用倒計時,見天地刺激你,以免到點忘了維護。平白送命不說,還浪費一臺器械。”
“你可得好好養著啊,這機子整個星球才20臺,一旦接口對你的DNA有了記憶,可沒法再給別人用了,廢了就沒處再利用了。”邵老一邊訓著話,一邊還用戴了手套的指頭尖去戳楚斯傷口和智能機械的連接處。
直戳得楚斯徹底沒了脾氣,只能認命。
這滴答滴答的倒計時,平時其實根本聽不見。但楚斯時不時就能感覺到,它正貼著自己的骨頭縫,給自己算著生命期限。這一算就算了近十年,甚至星球爆炸之前的一個小時,他還在別墅給這東西做著新一輪維護。
十年,任誰都習慣了。
所以楚斯只是垂目粗粗掃了一眼,確認這裝置并沒有在五十年的冷凍過程中出現明顯故障,便把那塊皮膚重新闔上了。
能活的日子還是三位數,足夠他再找一個能提供維護的地方。
只要倒計時沒變成個位數,天生不緊張的楚長官就依然能保持冷靜。
楚斯重新按合好那塊皮膚,便進了淋浴房,熱氣轉瞬氤氳,給玻璃門蒙了一層霧氣。
嘩嘩不歇的水聲中,頭頂內嵌式的傳音器突然沙沙響了兩聲,楚斯伸出來拿毛巾的手當即一頓。
那傳音器連通著整個監獄的警報和通話系統,常用于緊急通知。安全大廈的人,每年不知道要處理多少緊急情況,對這種東西本就極為敏感。
楚斯愣了不到一秒,一巴掌拍在淋浴開關上,當即把濕漉漉的短發耙梳到腦后,胡亂擦了身體便套上衣服出了淋浴間。
就在他單手扣著襯衫紐扣,準備開鎖出門的時候,那傳音器里突然有人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拖腔拖調地道:“長官,我房里不出熱水。”
楚斯:“……”
他一個急剎,摸上電子鎖的手指在半途拐了彎,直接按住了墻壁上的通話鍵,問道:“薩厄·楊,你有病嗎?”
傳音器沙沙兩聲,答道:“有的吧。”
楚斯:“……你他媽就住隔壁,開門敲門這麼弱智的事情還需要人教嗎?”
薩厄:“我敲的門你十有八九不會直接開,所以我先溝通一下。”
楚斯張了口還想罵,就聽見傳音器又是沙沙響了一聲,拖把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倆在干啥?嚇死我了……”
楚斯:“……”
被姓楊的神經病氣糊涂了,忘了這傳音器是公放。
楚斯翻了個白眼,低頭看了看身上被洇濕的襯衫,面無表情地走到床邊坐下,在床頭嵌著的通訊器上按了一下3,直接接通了隔壁薩厄挑的3號值班室。
“你是不是不會用內部單線通訊?”楚斯咸咸地問道。
這回薩厄的聲音終于不是從傳音器里出來的了,“會用,但是我猜你在洗澡,單線通訊的聲音可傳不進淋浴間。
”
好,你有理。
楚斯面色不變,毫不留情按了掛斷。
兩秒之后,床頭的通訊器又“叮”地響了一聲,自動接通:“長官,話沒說完就掛電話可不是什麼禮貌的行為。”
楚斯坦然道:“我從來都這麼蠻不講理。”
薩厄笑了一聲:“所以,淋浴房能借麼?”
楚斯擦了兩下頭發上的水,答道:“我不得不提醒你,先前找食物我搜的就是3號值班室,檢查飲用水的時候我試過,熱水一點兒也不缺。好了,我打算睡會兒,祝你做個噩夢。”
說完,他便徹底按斷了通訊,并且開啟了夜間免繞模式,然后把3號值班室的通訊碼拖進了黑名單。
但凡對薩厄·楊有些許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個非常極端且古怪的人,準確而言,這世上大多數人在他眼中根本就是空氣,他沒興趣,自然就看不見。
能引起他興趣的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比他還要危險不可控的人。越危險,他就越覺得有意思。但事實上,這種人幾乎不存在。
另一種人掌握著他需要的東西,他懷著目的,所以看得見你。
楚斯自認不是第一種,那就只能是第二種。
而薩厄的目的他其實也能猜個七七八八,無非是希望通過他把那黑金控制器給卸了。
老實說,如今連星球都已經不復存在了,卸掉控制器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但緊緊靠楚斯一個人的權限,確實辦不到。
只是這話就算告訴薩厄也沒有用,他不是沒說過,那神經病信了嗎?
沒有。
怪只怪偉大的楚長官瞎話說太多,這方面的履歷簡直劣跡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