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被私家車接送,長這麼大還沒坐過公交車,別說線路看不懂,他連公交車怎麼投幣都不知道,看別人投幣就有樣學樣,塞了張十塊錢進去。
塞進去發現沒人找零,錢也拿不出來,只好吃啞巴虧悶悶地在后排找了個位置坐。
這是陶小寒人生第一次坐武漢的公交。
那天他跟著高速漂移到幾乎騰空的公交車一起,雙腳離地,爆發出一聲驚人的尖叫聲后,整個人從車廂左半邊被甩到了車廂右半邊。
那時的武漢公交,開車司機都是要速度不要命的。
被甩離座位的陶小寒,抓著車上的桿子全程緊閉著眼,眼淚都被甩出來了。
不知是陶小寒的錯覺,還是車子實在開得太飄,他就覺得車輪子一直沒停過,始終在路上放飛自我地狂飆著。
所以陶小寒一直抱著桿子不松手,閉著眼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直到車子最后真正地停下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來到一個叫作終點站的地方。
這輛車的終點站是后海里,陶小寒從來不知道城市里還會有這樣的存在。
破敗老舊的建筑,污水橫流的街面,頭頂上一團又一團的電線沒有章法地胡亂纏繞在一起,蟒蛇一般盤桓在這片廢墟上。
后海里又吵又亂,各種攤子隨意擺在路中央,地面坑坑洼洼的,陶小寒一路跳著腳哎哎呀呀,不知怎麼拐的,路越走越偏,本來是條寬敞明亮的馬路,走到后面連路燈也快沒了。
出師不利的陶小寒后悔死了,離家出走的心全沒了,一心只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不看方向只顧著往亮的地方走,走進一個涵洞就拼了命往洞口亮處跑,完全未想自己反倒是越來越深入后海里,離主干道也越來越遠了。
走過涵洞后,陶小寒才是完全傻了眼,眼前是一棟棟老舊的自建樓,排列密集,把樓與樓之間擠成一線天,勉強能容一人通行,路燈光線昏暗,一條路陰森如野獸張開血盆大口等待吞噬他。
回頭再去看涵洞,洞內已經全無光線,此時讓陶小寒再掉頭回去他是萬萬不敢的了。
于是陶小寒就這麼被嚇哭了,背著書包跌跌撞撞拐向另一條勉強有亮光的路。
路面本就不平,天冷了還結著一層薄冰,陶小寒在下一個路口華麗麗地扭到腳,整個人撲在一輛摩托車車頭上。
說來摩托車司機也冤枉,人只是坐車上抽煙,車子都還沒啟動,煙才吸了一口,突然從天而降一個人掛在他車頭。
第一念頭是遇到碰瓷的了。
陶小寒倒也不疼,主要是剛才被嚇到了,帶著這樣擔心受怕的心理,此刻他真以為自己被車給撞著了,抱著車頭就開始嗷嗷大哭。
“你撞人了!你撞人了!”陶小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瞎了!怎麼開的車!”
摩托車司機很快下車,把他從車頭上揪下來。
陶小寒哭得鼻涕泡泡都出來了,被揪下車時聯想到香港黑幫片,以為車主要殺人滅口,扭著身子就說:“你別碰我!我要報警了!”
被拎到路口一家雜貨鋪前,在燈光下,陶小寒終于看清了車主。
這是陶小寒第一次見到周成北,這一年周成北二十四歲。
周成北跟他在后海里一路過來看到的人都不一樣,個高腿長,長得極為挺拔端正,可惜看人時眼神冷冽,從骨子里就透著生人勿近的氣質。
以貌取人的陶小寒當場就收了眼淚,癟著嘴說話的聲音都小了:“你,你撞到人了。”
周成北用腳碾滅煙頭,輕笑一聲問:“我車都沒啟動,怎麼撞的?”
陶小寒沒有反應過來,摸了摸自己身上,稀里糊涂說:“可是你就是撞到我了。”
“這年頭碰瓷兒都這麼沒技術含量?”周成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說吧,身上有什麼傷是提前準備好了的。”
陶小寒一愣,沒太明白周成北的意思,于是一下回不上話。
“既然都要我賠,倒不如我真給你弄點兒傷?”周成北看著他,嘴角很輕地牽起來。
這句陶小寒聽了個半懂,大概猜到摩托車司機惱羞成怒要打人了。
于是鼻頭一酸往后縮了縮,說:“你走吧,算我倒霉。”
周成北走回剛才那條巷子取車,車子騎出來,看到陶小寒蹲在路邊哭。
車沒停,繼續往前開,哭聲卻越來越大了,很快雜貨鋪老板的大嗓門在身后響起:“周成北,是不是你家小孩兒,趕緊把人領回去,快別在我店門口哭了。”
第十二章
周成北沒解釋,掉頭回去把車子停路邊,揪著陶小寒的衛衣帽子把他趕離雜貨店。
兩人又回了那條巷子,陶小寒站在墻角,哭得渾身發抖,肩膀聳得厲害,小臉兒憋得通紅,一副要厥過去的樣子。
周成北低頭點煙,俊逸的五官跟著火光閃了一下,眉頭皺得很緊。
“你干嘛?”陶小寒哭了半天,終于憋出話來了,“還不依不饒了是吧。”
被搶了臺詞的周成北無話可說,只能蹲墻角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