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眼廢用多年，泛著不自然的白霧，如同孤城寒山冰淞地里竦峭蒼峻的雪鷹，被這樣注視著，仿佛如墮冰窖。

可也是這樣的一雙眼，曾經有淺淺月牙陷落，漾起煦暖春水。

“武林中可是發生了什麼變動？”蔽月沉默了瞬，猜測道：“冶劍山莊，出了什麼事？”

雖是疑問，但他確信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玄衣教在叔父的領導下偏安一隅多年，不理江湖紛爭，卻在此時綁來楚煥的義女。究竟是什麼樣的巨變，讓叔父坐不住了，打算攪攪這江湖的渾水？

凌宣天生一雙笑眼，即使現在聳聳肩，語氣無盡可惜，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告訴你也無妨，楚煥遭人暗算身中劇毒，如今已是藥石無罔了。”

凌宣說完就盯著蔽月看，目光似要把人灼穿。指望著蔽月能流露出半分或留戀或怨恨的情緒。但他沒有，聽到這句話只是沉默的“哦”了一聲。

蔽月故作鎮定的往屋里走，心緒茫茫然起伏不定。以至于早已熟稔千百遍的路也能走岔，一頭“砰”得撞在了門框上。

身后凌宣得逞一般“噗嗤”笑彎了腰，“蔽月啊蔽月，你這反應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咯！再怎麼說他也是你老情人，得知他快死了，你要麼唏噓難過要麼歡喜一場，要表現出來，這才是人之常情嘛！”

蔽月捂著額頭，罕見的茫然問:“我為何要難過，又為何要歡喜？”

凌宣挽了額前一綹須發，理所當然道:“舊情難收所以難過，報應得償所以歡喜咯。”

“是嗎....”

蔽月喃喃道，可他不難過也不歡喜，他只覺得心口有一處被快刀剜了去，空落落的，灌進了冷風，遍體寒涼。

耳側又隱隱回蕩起那晚吹奏的曲子...蔽月閉起眼，聲音顯得很疲憊：“無論如何，不要拿孩子作籌碼。你把她送走，平平安安的送回冶劍山莊。”

“不可能的。”凌宣直接拒絕：“教主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現在楚煥將死，江湖即將大亂。玄衣教勢要趁此機會重新立足中原武林的。這個丫頭，深得冶劍山莊上下疼愛，用來鉗制他們再好不過。”

蔽月涼涼道：“你不愿意，我就自己把她送回去。”

凌宣一聽這話即刻跺腳道：“蔽月！你別忘了你之前立下的誓！你說你若煉不成‘承邪’便永不出踏出這里....”

話未落，燕山劍寒光一閃已經抵上凌宣下顎，蔽月厲聲道：“我若反悔，你以為你攔得住我？！”

第三章 出逃

凌宣變了臉色，緩緩后撤半步，將手中食盒擱下，低笑一聲：“呵呵，本想著一番好意找你吃飯，現在看來，是不得不要陪你練武了。”

凌宣的武器是一對子母鴛鴦鉞，左手持之為陰為雌，右手持之為陽為雄，以八卦演練，變幻莫測，算是令江湖都膽顫的大殺器。

此時祭出，顯然是被蔽月的劍指著咽喉激怒了。

蔽月抿唇片刻:“看來今日你我之間必有一戰。”

左手捏劍訣橫掃過燕山劍，森然劍意攀附其上，蔽月隨意挽就的頭發無風自動，招未出，已有數道劍風罩來。

凌宣一聲輕呵，手中鴛鴦鉞舞出交織刀影，沖破劍氣，霎時人已近身前。兩兵相接，錚然有聲。

一人劍法若驚鴻幻影，一人身形似疾風輕燕。正是打得酣暢時，劍刺入一團軟肉發出輕微的“噗呲”聲，蔽月持劍的手微抖，訝異的抬起雙眸，“謝....”話還未落，就被凌宣抬起的一掌打退三步之遙。

凌宣捂著被戳了個血洞的腹部跪地喘息，身后一陣窸窣聲，顯然是有人去通風報信了。

蔽月緊握沾了溫熱血跡的拳頭，決然轉身進屋去叫楚芫。

沉沉睡去的楚芫被捏住肩頭搖晃醒，眼神惺忪的揉揉眼，意識還沒回籠就聽見蔽月催促的聲音：“快點起來，我送你走。”

楚芫瞪大眼睛，向窗外看了眼，淺春黛草上還有凝結的露水，天昏沉欲亮，至多不過破曉時分。不過聽到可以出去，她立刻爬了起來，蔽月在聽到一陣衣料窸窣聲后，從袖中拿了把精致匕首遞給她。

“我看不見，難保顧你周全。你拿著它防身。”

楚芫在冶劍山莊呆了五年，眼界大開，此刻不過微微端詳這枚匕首，就知道它的鍛造冶煉雕刻均是極品，不知是出自哪位冶劍大師的手。

“隨我走。”

楚芫這才發現原來木屋里還有一道門可以通往后山。蔽月走在前面，疾步如飛，完全看不出目盲，倒是楚芫左顧右盼，這里淺苔深草，青青陌桑，簇簇紅蕊，一看就是被精心打理過。她心道，蔽月乍看起來不會生活，一身衣物可以洗到發白褪色，沒想到還有這麼有情調的時候....緊接著，她就看到了花蕊叢中一座孤然佇立的小小墳塋。

蔽月敏銳感受到身后步子慢了下來。他眉心微皺，隱秘柔軟的心事被剖開展現讓他不悅，于是呵道：“還不快走！”

楚芫點點頭，趕緊跟上，剛邁出兩步，就見不遠處樹上坐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的少年，絳衣墨發，琥珀雙瞳，更襯得額間暗紅葉紋妖氣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