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村,村里出來的土,豪,留過洋,”馬亮很簡明地說,“水晶大吊,吊燈配紅木,黑天兒戴,戴,墨鏡。”
孫問渠看了他一眼:“懂了。”
做為一個即將被趕出棲身之所,沒有經濟來源,從來沒上過班,刨去一堆裝逼技能之外沒學歷沒任何謀生手段,每天游手好閑混了快三十年的一個無業游民,大概除了孫問渠,換了誰也不可能再悠哉游哉了。
孫問渠感覺自己也不是不著急,而是不知道往哪兒急,怎麼急。
反正現在他還住著大房子,有吃有喝挺滋潤,雖然剛被人打了個烏眼青,但也并不影響他依舊慢吞吞懶洋洋地過著。
在健身房碰上小嘰的時候還約了他第二天過來做頭發。
“試試染一下?”小嘰頭上的沖天炮變成了紫色,還是很執著地想讓他染。
“不。”孫問渠依舊回答簡短。
“可惜了這麼好一張臉,”小嘰嘆了口氣,“被打了還這麼帥呢。”
“閉嘴趕緊弄,”孫問渠說,“我睡會兒。”
“要不燙個卷兒?你頭發也夠長度了。”小嘰又說。
“找抽呢吧?”孫問渠閉上眼睛。
“哎,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你這麼簡單的造型,我都沒有發揮余地了,”小嘰小聲嘀咕著,“你這去普通理發店一樣能弄,還便宜呢。”
“我不想動,”孫問渠說,“你再不閉嘴我打人了啊。”
“我又沒跟你說,”小嘰轉頭沖旁邊的小助理說了一句,“是吧amy?”
“是——啊。”amy照舊是有氣無力。
孫問渠肯定是睡不著的,不過好歹小嘰閉嘴了他能閉目養神一會兒。
小嘰雖然啰嗦,業務水平還是很高的,動作也很麻利,在保證精耕細作的基礎上以最快速度把孫問渠的頭發打理好了。
“好了,”小嘰拍拍孫問渠,“睜眼看看世界。”
“挺好,辛苦了。”孫問渠睜開眼睛看了看鏡子。
“孫哥我覺得你挺沒精神的,”小嘰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我給你介紹個特別靠譜手藝也特別好的按摩店吧。”
“嗯。”孫問渠應了一聲。
小嘰給了他一張名字:“報我名字不用辦卡直接是會員價。”
“說我是小雞的朋友小狗嗎?”孫問渠看看名片,這地兒好像以前去過,跟馬亮一塊兒。
“楊定邦,”小嘰說,“我叫楊定邦。”
“哎,名字真不錯,”孫問渠忍不住往小嘰臉上認真地看了看,“就是這名字跟你也不挨著啊。”
小嘰笑了起來:“說是算命的給起的名兒,我爸媽覺得有點兒大有作為的感覺,就用了。”
說到名字,孫問渠其實有點兒迷茫,不知道老爸給他起這個名字最初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無論什麼想法和期待,自己肯定都沒達標。
他不是沒努力配合過,老爸讓他學的,他哪怕并不喜歡也沒興趣,他也全都認真學了,只是一邊按老爸的安排走著,一邊就覺得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你會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老爸在他很小的時候說過,后來也說過,后來說的是你是我這輩子最失敗的作品。
小時候他沒什麼感覺,“作品”這東西是什麼,他沒有直觀概念。
長大點兒之后他看著在自己手里被任意揉捏修正的陶土時才慢慢有了感覺,他做的那些陶,他寫的那些字,畫的那些畫……都是他的作品。
做為一個作品的一輩子,讓他害怕和憤怒。
當然,到現在他和老爸的矛盾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作品的掙扎那麼簡單了,內容越是復雜,矛盾就越難化解。
特別是似乎并沒有人真的想去化解。
孫問渠打了個呵欠,摸出手機給羅鵬撥了個電話:“出來浪。”
“問渠?”羅鵬的聲音有些意外,“你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孫問渠說。
“你不是被老爺子收拾了嗎?”羅鵬說,“我都沒敢給你打電話聯系,博文讓都別聯系你,怕你被老爺子控制了給你惹麻煩。”
孫問渠這一瞬間的感覺像是要炸了,一萬個馬蹄子羊蹄子豬蹄子黑驢蹄子在身體里蹬踏著。
“沒那麼夸張。”他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羅鵬松了口氣,“那下周要出來啊,張琳生日要聚呢。”
“在哪兒?”孫問渠問。
“博文那兒唄,方便。”羅鵬說。
“嗯,行。”孫問渠咬著牙。
“問渠,”羅鵬又壓低聲音,“你旁邊沒你爸的人吧?”
“沒有,說。”孫問渠感覺自己手在抖。
“缺錢跟我說,博文說你爸通知了不讓借你錢,”羅鵬小聲說,“不過悄悄的應該沒事兒,他也發現不了。”
“不缺,你別操心了。”孫問渠吸了口氣。
“嗯,反正有事兒你就說,”羅鵬恢復了正常聲調,“我現在在蒸著呢,你過來嗎?”
“算了,那玩意兒受不了。”孫問渠說。
“那下周見面再細聊,我這兒有瓶好酒就等著你呢。”羅鵬說。
“成。”孫問渠笑著說。
羅鵬掛了電話。
孫問渠坐在沙發上,盯著自己的手機。
那種無處宣泄的憤怒和郁悶堵得他有點兒想咳嗽,但就連咳嗽也咳不出來,就那麼愣憋著堵著。
最后他揚起手,狠狠地把手里的手機對著電視機砸了過去。
手機很準確地磕在電視的左上角再彈到了地上,摔成了好幾片。
他又過去對著手機用力踩了幾下,聽到了喀嚓的碎裂聲才滿意地倒回了沙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