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眼睛,就連以前的記憶也成了碎片化,跟那年冬天的雪花一樣,一片片飄飄落落,再回憶起來,都只是關于聽見的,摸到的,跟感受到的。
一過無痕。
眼睛好了之后一開始的那段時間里,盛明謙還總能想起醫院里六樓那孩子。
但他依舊不知道那孩子叫什麼,不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子,不知道長發跟短發的區別,不知道那孩子后來怎麼樣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吃飽穿暖,不知道他有沒有家人,不知道有沒有等到陽光落在他身上,不知道有沒有跟他一樣,等到了第二年的暖春。
時間再往前推移,他也就慢慢地都忘了。
過了這麼多年,因為葉淶晚上讀的那些文字,盛明謙又一次想起了那孩子。
葉淶枕著他胳膊動了動,可能是喝過酒之后睡得不踏實,他睡著之后的呼吸有點兒沉,一直小聲咕噥著夢話,盛明謙低頭湊近他嘴邊仔細聽了聽,葉淶聲音囔囔的,他沒聽出來他到底說了什麼,只是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想讓他睡得安穩點兒。
等到葉淶徹底不再說夢話了,盛明謙拿起床頭手機,給樸正陽打了個電話,撥通之后才猛地想起來,國內現在的時間是凌晨五點,想掛已經來不及了,樸正陽已經接了電話,看樣子是被他吵醒了,說話含含糊糊,卻很緊張。
“明謙,怎麼了?是不是你眼睛又不舒服了?要不要來醫院。”
“不是,不是眼睛的事,”電話已經通了,盛明謙也沒浪費機會,直接說明了原因,“正陽,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我出車禍眼睛看不見住院那時候的事兒了?”
樸正陽一聽,不是他眼睛又出了問題才松了口氣:“當然記得了,那年你在我們醫院住了兩個多月的院,怎麼了?”
“那你還記得‘六樓那孩子’嗎?就是我住院沒多久之后,醫院里又收治的一個男孩兒,一開始是長頭發,不愛說話,警察還來找過他好幾次。”
樸正陽壓根兒不知道盛明謙在說什麼,十年前他不是醫院院長,撓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你這難為我了,都這麼多年了,醫院里病人實在是太多了,我這哪兒記得啊。”
“那能查到嗎?”盛明謙問。
樸正陽說:“查肯定是能查到,住院資料能保存幾十年,不是,你半夜打電話就問我這個啊,你查這個干什麼啊?”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就是想知道,那孩子叫什麼。”
“行,明天我去醫院資料室查查看看,查到了之后跟你說。”
掛了電話,盛明謙又覺得自己這個行為有些莫名其妙,都十年了,他查那孩子干什麼呢?就算知道了名字又能怎麼樣呢?
芬蘭時間凌晨五點,盛明謙收到了樸正陽的短信,告訴了他那孩子的名字。
傅銳格,三個字拼湊起來的名字拗口又不好記,盛明謙看著短信里完全陌生的名字,好像第一天才認識這三個漢字一樣。
沒由來地在心里升起一陣無名的失落感,盛明謙不明白為什麼會出現失落的情緒,他也說不清在樸正陽回復他之前又在期待些什麼。
給樸正陽回了條信息,盛明謙放下手機重新躺好,胳膊從葉淶頭頂圈住他,最后甩掉腦子里不清不明的情緒又睡了。
早上葉淶是被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跟狗叫聲吵醒的,還沒睜眼,迷迷糊糊想往昨晚那個暖暖的懷抱里鉆,但身側是空的,旁邊的床單冰涼。
葉淶一下子就徹底醒了,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沒人,他直接坐了起來,掀開被子下床:“明謙,明謙……”
盛明謙聽到聲音從書房里出來,還穿著睡衣,站在門口握著門把手:“我在,怎麼了?”
看到人了,葉淶加速的心跳才慢慢變緩:“原來你沒走。”
“沒走。”
葉淶跑過去,在盛明謙腰上抱了下,仰著下巴,發現盛明謙眼底有了黑眼圈:“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是不是沒睡好。”
“七點。”盛明謙只回答了他第一個問題。
剛睡醒,葉淶頭發還亂糟糟的,頭頂立著幾根呆毛,盛明謙抬手在他頭發上順了順,把他頭頂翹起來的頭發壓了下去。
“我昨晚做了個夢。”葉淶低頭在盛明謙肩膀上蹭了蹭下巴,像是小狗撒嬌一樣,蹭完又打了個哈欠。
“什麼夢?”盛明謙倒是想知道,葉淶昨晚說了什麼夢話。
“我夢到自己變成了狼,還咬了人。”
盛明謙聽完,皺了皺眉:“咬了誰?”
“獵人。”
“最后呢?”
“最后我跑了。”
“獵人呢?”
“我不知道……”
袁凌上樓敲門,讓他們下樓吃早飯,盛明謙應了聲好,葉淶又跑回床邊換好衣服,進浴室快速洗漱好,跟著盛明謙下了樓。
袁凌跟盛德輝在廚房里拌嘴,袁凌說吃過早飯想去買冰激凌,盛德輝說太冷不讓她吃,袁凌不愿意,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聽得葉淶都忍不住笑。
盛明謙爸媽的相處方式,是葉淶曾經向往的模樣。
以前很多時候他都在心里想象過,跟盛明謙在一起生活很多年后相濡以沫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