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謙在心里猜測,或許那孩子是個啞巴。
“嗚……”那孩子又嗚咽了一聲,手又在他臉上碰了下,這次很輕很快,碰了一下就又縮回去了。
盛明謙還想問什麼,但那孩子腳下踢踢踏踏跑出了病房,最后只有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什麼情緒的大力關門聲。
后來的一個星期,盛明謙每天下午都能準時在病房門口等到那孩子,那孩子進病房跟他待上一小會兒,每次不過一個小時就又走了。
有時候是六樓護士上樓來找他,有時候是他自己走的,第一天是在他臉上摸了下就猝不及防跑了,之后再來,那孩子離開之前總是要在他胳膊上拍一下,示意下他自己要走了。
盛明謙會跟他揮揮手說“再見”,然后再加一句“你明天無聊的話可以再來,我也很無聊”。
三天之后盛明謙干脆不睡午覺了,吃過飯就坐在房間里等著門口走廊上那孩子的踢踏聲,聽到了就對著門口招招手,讓那孩子進來。
很奇怪,他不喜歡聽護士們抱怨冷冬跟大雪,卻總跟那孩子說天太冷,聽林瀚說外面又下雪了,路邊的廣告牌被大風吹倒,還砸傷了無辜路人。
最后,整個醫院病房里的護士跟醫生都知道了六樓那孩子跟七樓的瞎子導演成了朋友,他們經常看到六樓那孩子每天中午都往樓上跑。
其實盛明謙不知道的是,六樓的孩子不光中午會跑到他門口,早上晚上也會去,只是除了中午,他沒發出過踢踏聲,小心地扒著門口,往里看看病床上睡著的人一眼,看夠了就又跑了。
盛明謙第一次聽那孩子開口說話,是他連續來了半個月之后。
那天中午難得出了太陽,中午護工還問盛明謙,要不要陪他去院子里散散步曬曬太陽。
盛明謙說不想出去,倒是中午再次等到那孩子之后,跟他說了會兒話,又問要不要一起去曬曬太陽。
想到是女孩子,怕她誤會,盛明謙也讓護工跟著他們一起。
那孩子身上穿著盛明謙的衣服,藍色病號服外裹著又長又厚的羽絨服,扶著盛明謙的胳膊出了病房,護工在后面跟著他們。
兩個人順著病房樓后面的小花園里走了兩圈兒,盛明謙只記得腳踩在雪地里的咯吱聲,還有耳邊打著旋兒吹遠又吹近的風聲。
最后兩個人走累了,并排坐在小花園路邊的長椅上,護工特意給他們找了個能曬著太陽的地方。
盛明謙能感受到冬日陽光照在臉上的熱度,他抬頭對著天,就在那一刻,他一直以為是啞巴的孩子,突然開口說話了。
“我不是……”
那是那孩子第一次開口說話,跟他之前發出的“嗚咽”聲一樣,說出口的話像是一根根細線勉強組合在一起,又努力拼湊出來的聲音。
跟生了銹的自行車鏈條一樣,好像真的是啞巴猛然間學會了說話。
“不是什麼?”盛明謙并沒驚訝多久,問他。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男孩子……”
第32章 我們可以一起期待明年春天……
“原來你是男孩子。”盛明謙還沒開口,護工先忍不住了,指著他,聲調都高了幾分。
盛明謙也沒想到,他那天摸到他耳側是長頭發,自然而然就以為那是女孩子。
這段時間他一直以為對方是女孩子,所以每次都跟他保持正常適度的社交距離,怕她會不適應。
現在知道他是男孩子,倒是沒了一開始拘謹的距離感,胳膊挨著他胳膊,一起懶懶地曬太陽。
“你的眼睛……怎麼了?”男孩兒偏頭問他。
“前段時間出了個車禍。”
“會一直看不見嗎?”
“醫生說是暫時的。”
“那就好……”
盛明謙對著男孩兒笑了下:“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快十九了,快了……”男孩兒聲音更啞了,只聽聲音,聽不出來他的具體年齡,倒是透著一股子老舊感。
盛明謙不知道他身上之前都發生過什麼,但人身上的能量是能感覺到了,摸不到看不到,卻是有形的,他能感受到身側人身上的頹敗氣,像西垂的日暮,但頹敗氣里又藏著細微的紅光,像在垂落前的奮力掙扎,想要拼力抓住點兒什麼才不至于讓自己陷入永夜一樣。
“我叫盛明謙,你叫什麼?”盛明謙問他,試圖想再多一點了解。
男孩兒一直在沉默,盛明謙聽到了指甲刮在長椅木板上的聲音,他沒催,就那麼安靜等著,看不見的時候,時間會被拉長,像是一條沒有頭尾的絲帶,中間的某段絲帶又被大力抻開了一樣。
盛明謙感覺自己等了很久,男孩兒才又開口:“我的名字,不好聽……”
男孩兒那麼說了,盛明謙就沒再問他。
半小時之后護工催盛明謙該回去了,再吹風怕他著涼。
男孩兒剛出六樓電梯就被穿白大褂的護士叫走了,盛明謙聽到護士的催促聲,說是有人來找他。
不知道是他什麼人,盛明謙心里想,或許是家人吧。
電梯門開了又關,外面的聲音徹底聽不見了,電梯到了七樓,護工扶著盛明謙回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