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半天我什麼都不是。
“他似乎長高了一些,也可能是錯覺,或者我矮了,越發站不直,頭快低進泥土里,生怕他看見我。我臉上有傷,他看見的話會覺得奇怪嗎?會好奇嗎?會來多問幾句嗎?
“不會。
“他根本都沒看見。其實我也不想被他看見,我倆不是同類人,算了。
“我承認,我想向他求助。但我知道他不會幫我,怎麼幫呢?不嘗試好過遭受冷眼,我什麼都不講,還能假裝我曾經有過一個很愛笑很友善的朋友。如果講了,他露出和其他人一樣事不關己或是擔心惹禍上身或是嫌麻煩的冷漠面目,我就什麼都沒有了。
“況且,他真的幫不了我。我太懦弱,總希望有人能拉我出泥潭,可他也只是一個小孩,我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病急亂投醫,道德綁架。
“我自己的事,我能處理好。”
日期又跳了一段時間。
陳跡的筆跡前所未有地凌亂起來,甚至寫了很多錯別字:
“結束了,終于結束了。
“你他媽去死!最好死!
“我和媽媽都自由了,雖然我可能,要被關起來。
“腦子很亂,我不想承認我害怕。關雪息在干什麼?我為什麼又想起他了?考試已經結束了,他應該是第一名吧?”
這幾頁紙片被裁掉了大半:
“今天省聯考頒獎,我忍不住來看他了。
“我覺得我想見的人不是他,是那個沒能像他一樣走上領獎臺的我自己。
“這個世界上那麼多人,但幸運兒不多,倒霉鬼也不多。關雪息是幸運兒,各方面都好。我是倒霉鬼,挑不出來一點好。
“他還是那麼亮眼,又高又白又自信,陽光灑在他身上,頒獎的老師對他笑了又笑,臺下的家長和學生們滿眼羨慕。
省電視臺竟然派了記者來,有一臺攝像機對著臺上拍,學生們都怯場了,鵪鶉似的縮脖子低頭。但關雪息不是鵪鶉,他是孔雀,是鳳凰,他可真耀眼啊。
“他是我一輩子都成不了的那種人,他的人生剛剛開始,我卻已經走到末路了。
“現在的他在光里,我在暗處。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大概已經功成名就,我呢?在哪個地方茍活?我還活著嗎?
“我突然有點恨他,也突然覺得,我忘不了他了。
“如果一切都沒發生,我和他在考場上一較高下,當朋友,做知己,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但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
“我是殺人犯。”
最后幾行字跡幾乎叫人認不清,是一段摘抄的詩:
“你從遠方來,我到遠方去。遙遠的路程經過這里。天空一無所有,為何給我安慰。”
陳跡最后寫:
“關雪息,關雪息,關雪息,關雪息……”
寫了幾十遍,他的名字。
那時的心情,應該已經無法描述了。
不是友情,不是愛,也不是嫉妒或恨。
陳跡青春里所有的向往和不甘,都傾注在這三個字里。
關雪息。
關雪息。
關雪息——
關雪息是他命運的另一種可能,和他再也無法觸及的光明。
這一頁之后,陳跡的日記有兩年多的斷檔。
可能是他進少管所之后再也沒寫過日記。直到轉學來十六中,他和關雪息又見面了。
不同于初中時情感濃烈的筆調。
高二的陳跡冷漠了許多,哪怕是不會被人窺見的私密日記,他也言簡意賅。
“今天見到關雪息了,他長高了。
“他身邊的人還是很多。
“應該是不記得我了。
”
三行,一天的日記結束。
下一頁:
“他變了,也好像一點沒變。”
下一頁:
“很受女生歡迎,作風很渣男。”
下一頁:
“我沒打算和他走近,但總忍不住觀察。他很敏銳,似乎討厭上我了。”
下一頁:
“其實我也有點討厭他,奇怪。”
下一頁:
“看到他在衛生間里哭,被他打了。他好怕丟臉,惱羞成怒了。我沒還手,因為他根本不是對手。”
下一頁:
“他真的很討厭我。也是,誰不討厭殺人犯。”
下一頁:
“還是忍不住走近了。我不太擅長控制自己,他說兩句好聽話我就信了。”
下一頁:
“他好像一朵交際花,整天說鬼話。”
下一頁:
“努力自控,失敗了。”
下一頁:
“我好像交際花的舔狗啊。不舔了,累了。”
……
公交到站,關雪息抱著手賬本下車。
他看得有些恍惚,心情隨著日記中陳跡的情緒波動而起伏。好在后面沒有太壓抑的內容了,都是與他相關的“戀愛記錄”。
“說好再也不舔,破戒了。
“關雪息拿捏我。
“他又沖我發脾氣。
“總有女生追他,我說,差不多得了。
“今天他問我,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我從沒想過。但聽到這個問題,我腦海里竟然浮現出省聯考頒獎那天,站在人群里發光的他。
“今天——不,昨天和他一起喝酒,酒后亂性了。
“同性戀沒什麼大不了,但暗戀問題很大。
“好想親他。
“我每天都在幻想,如果把他按在床上狠狠弄哭,他會不會氣得殺了我。
“關系發展成這樣是我的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忍不住。
“當你的奴隸,遵命,我的寶貝。
“不是寶貝,是祖宗。
“好想親他,他越發脾氣我越想親。突然倒進我懷里是什麼意思呢?關雪息,你解釋一下。
“今天約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