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又跟夏余解釋,“沈姨多年沒有養育自己的孩子,今年拼著高齡生了一個女兒,她身體為了生這個孩子已經很不好了,她好不容易能有一年能跟我爸過一次除夕,一家三口團圓,我就也不去添堵了。”
過去三十幾年,小公館里的這位沈女士,都是孤零零一個人度過的除夕,守著一桌永遠不會有人來吃的年夜飯,也是可憐人。
陸昭過去是沒有這樣的惻隱之心的。
但他母親臨終前,特地交待過他,說沈嬈其實從沒做過什麼惡事,從青梅竹馬變成情婦,她心里也苦,讓陸昭對她好一點兒,別為難她。
陸昭聽從了。
所以他不準備去侵占她今年微小的幸福。 。
夏余卻聽得瞠目結舌,乖乖,陸宇磬居然在這個年紀,又給陸昭添了一個妹妹,還偏偏是在陸昭母親去世僅僅一年以后。
他光是代入想一想,都覺得自己要瘋。
偏偏陸昭說得云淡風輕,仿佛不值一提。
可是怎麼會不難過呢?
夏余想,陸昭的父親,情婦,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女兒是一家三口,團圓美滿,那陸昭算什麼,一個不識趣地上門打擾的外人麼?
夏余有些不忍,輕輕把手放在了陸昭的手背上,“那你今年就一個人過年麼?”
“嗯。”
陸昭倒不覺得是什麼大事,他沒有趁機賣慘,也沒有奢望可以跟夏余一起過這個新年。
他沒有這樣的資格。
他轉而問起了別的話題,“你呢,過年跟家里有什麼安排嗎?”
夏余露出猶豫的神色,“沒什麼特別的,我爸媽大年初一就要出去旅游,家里就剩我和哥哥嫂子。
”
陸昭便沒再問什麼。
但是到了晚上,他卻拿上來好幾個禮盒,一一在夏余面前打開。
19世紀的莫臥爾珠寶,一整套奧斯曼帝國的陶器,紅瑪瑙的古董胸針,1945年的羅曼尼康帝,還有給小孩的翡翠鐲子……
夏余忍不住挑眉,“你這是干什麼?”
陸昭說,“是給你家人準備的禮物,我不能登門拜訪,就只能拜托你拿過去了。”
按照禮數,他應該是要上門拜年的,陸家和夏家曾經有人情往來,他作為小輩,是有理由上門的。
但自從他傷透了夏余的心,夏家的大門就永遠對他關上了。
夏余正靠在床上看書,這幾份禮物都裝在黑色的絲絨盒子里,那冷冰冰的珠寶偏偏是熱情的紅色,在室內的燈光中璀璨熱烈。
他其實應該拒絕的。
他又沒給陸昭什麼名分,陸昭憑什麼去他家送禮。
他夏家的門,也不是誰都有資格登的,即使假借他的名義也不行。
但他望著陸昭的眼睛,想起被他放在珠寶柜子里的那枚藍寶石戒指,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他把玩著那個古董胸針,紅瑪瑙做成小小密密的果實的造型,鑲嵌在金色的樹葉上,旁邊點綴著玉石珍珠,精巧又漂亮。
他笑了笑,跟陸昭說,“我小的時候,我媽媽也有這樣一個紅瑪瑙胸針,卻被我偷偷拿出來玩,結果給弄丟了,滿家里找不到,急得都哭了起來。”
“那你被罰了嗎?”陸昭笑著問。
“沒有,”夏余也笑,“家里誰也沒怪我,反而是哥哥抱著我哄了半天,我哭得抽抽噎噎,說就喜歡那個紅紅的小珠子,我媽媽二話沒說,又翻出自己的珠寶匣子,給我找了個雞血紅的耳墜子,晃晃悠悠的,讓我拿在手里玩。
”
跟陸昭清冷嚴肅的家庭氛圍不同,他是真的被溺愛著長大的。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就要病一場,家里都操心得不行,他哥哥明明沒有比他大幾歲,卻很早就有了兄長的擔當,會在他發燒的時候給他喂水,念床頭故事。
陸昭想象了一下夏余哭得抽抽噎噎的樣子,粉白團團,又可憐巴巴,眼中笑意更深。
“你要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大概也舍不得罰你,”他說,“狠不下這心。”
他要是真有夏余這樣一個弟弟,估計也是要揣在懷里,不動聲色向人炫耀的。
夏余也沒否認,他小時候確實挺可愛的。
他問陸昭,“你小時候有淘氣過嗎?”
在他印象里,陸昭好像一直是這副穩重冷淡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沒有童年。
陸昭想了想,“也有過,把我爺爺養的畫眉鳥放跑了,不喜歡家里的武師,把他的汽車輪胎扎破了,我爸訓我,我就把他開會的文件掉包了。”
樁樁件件,說起來一點也不少。
他小時候蔫壞,不高興從來不放在表面上,做了壞事也不心虛,鎮定自若地走到案發現場,像是跟自己毫無關系。
夏余很難想象這是陸昭會做的事情,“那后來呢?你被罰了嗎?”
陸昭不在意道,“被罰大冬天出去跑圈,藤條抽背,什麼樣的都有過。”
夏余嘶了一聲,聽著都覺得疼。
但他聽陸昭又道,“但我媽媽不怎麼體罰,她只會關我小黑屋,關到我服軟。不過有一回正好趕上要過年,她只關了我兩小時就放出來了,還給我包了紅包。”
陸昭說這話的話,聲音很罕見地柔軟下來,眼神也變得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