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才是真正適合他的地方。
宋玉章目光微柔,替聶飲冰感到很高興。
“業陽打下來了,接下去還有三四座城……”宋玉章欲言又止,驀的一笑,他很突然道:“飲冰,我要走了。”
聶飲冰已經摘了帽子,夜風吹拂了他的短發,他很專心地看向宋玉章。
宋玉章且笑且道:“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許多事,我……我想走了,哎,到底還是在一個地方待不住,”宋玉章語氣頗為輕松散漫,“想出去走走。”
聶飲冰聽罷,道:“要去哪?”
“不一定。”
聶飲冰沉默了。
宋玉章道:“先去看看伯年吧。”
聶飲冰還是不能徹底領會宋玉章的意思,“什麼時候回來?”
宋玉章目光望向沉沉夜色,從唇中再次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這下,聶飲冰完全明白了宋玉章的意思。
宋玉章感覺到自己的側臉正被聶飲冰緊迫地盯著,他語氣平靜道:“等到了國外,我給你寫信。”
聶飲冰繼續沉默著,宋玉章逐漸將自己的心腸醞釀著變得堅硬,聶飲冰同他原本就沒有長久地在一起過,仿佛分離兩端才是他們的常態。
宋玉章伸出手攥了下聶飲冰的手,“飲冰,保重。”
宋玉章站起身,手掌卻被聶飲冰攥著抽不出。
聶飲冰沒有看宋玉章,他坐在臺階上,頭頂那兩簇特別不聽話的頭發隨著夜風搖晃,宋玉章背對著他不回頭。
手掌同手掌之間攥得很緊,然而卻只是單向的力道,聶飲冰目光沉沉地看著前方,他打了小半年的仗,戰爭在他身上留下了些許印記,他心里有股沖動,想拉著宋玉章的手將他抱上馬,然后搶了就跑。
為什麼要走?怎麼可以走?聶飲冰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只怕說出來會推得宋玉章更遠,他只是攥著宋玉章的手,心中天人交戰著,宋玉章要走,誰也留不住,天羅地網也困不住他。
“為什麼?”聶飲冰低聲道。
宋玉章一只腳已經上了臺階,他很平靜道:“飲冰,我已經做了決定。”
聶飲冰仍是緊攥著他的手,片刻之后,他倏然起身,手臂微一用力,將已經走了一步的宋玉章拽回了自己的懷里,聶飲冰雙目緊緊地盯著宋玉章,他緩聲道:“我跟你一塊兒走。”
宋玉章深深望進了聶飲冰的眼睛,發覺聶飲冰的眼中是一種決絕的痛苦。
聶飲冰也是肯的。
哪怕其實心里不愿意,哪怕又要渾噩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做出來就是肯,壯士斷腕,他斷的腕子不是宋玉章。
宋玉章手掌也用了力道,他微低下頭,反復深深呼吸了幾個來回,他抬手摟住了聶飲冰寬闊的肩膀,掌心摩挲了聶飲冰肩膀上的星星,宋玉章沉聲道:“飲冰,我知道你的性子,你喜歡打仗,那就去打吧,你看,這小半年的工夫,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不在我身邊,我們也都活得好好的,飲冰,我知道你的心,”宋玉章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去做你想做的事,別為了我……”宋玉章頓了頓,語氣有些悵然道:“……作踐自己。”
聶飲冰低頭,鼻尖靠在宋玉章的領口,宋玉章身上的味道便蓬勃地涌向了他,聶飲冰感到一種異樣的酸楚,他想,宋玉章好像是真明白了他的心。
宋玉章同聶飲冰長久地擁抱著,他輕聲細語地說自己將要出國,可是以后也未必不回來,再者說他去美國看望伯年,以后聶飲冰也勢必要來看望伯年,所以,兩人總還是有見面的機會,分離與相見總是交替發生,他們現在分離,說不定很快就會相見了。
宋玉章的安慰,聶飲冰全然地沒有聽進去。
他只知道宋玉章要走了,不肯讓他一起走。
宋玉章替他做了決定。
聶飲冰走了。
宋玉章重新進了門,一進門便嚇了一跳——孟庭靜就站在大門背后,類似鬼魅。
宋玉章心里嚇了一跳,面上倒還很鎮定,很快回過神來,眉眼微彎道:“躲在這兒聽壁腳呢?”
孟庭靜答非所問道:“怎麼不帶他一塊兒走?”
“飲冰他天生是打仗的料,”宋玉章邊往里走邊道,“何必因為自己的一點私心廢了他?”
孟庭靜也背著手跟上了,哼道:“那你倒是不顧忌我。”
宋玉章瀟瀟灑灑道:“我不是也征求了你的意見麼?”
“他不也同意了嗎?”
宋玉章走出了一長段路,才慢悠悠道:“他同意,我不同意。”
“其實我倒覺得你該同意,日本人打光了,南城那,怕是要開始打自己人了,自己人打自己人,那說不準要比外人狠得多。”
宋玉章停下腳步回頭,孟庭靜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沉吟片刻之后,宋玉章道:“飲冰不懂政治,不過他有自己的原則,我想,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會知道該怎麼走的。”
孟庭靜繼續道:“他不懂政治,你就不怕他成為斗爭的犧牲品?”
宋玉章眼睛斜昵過去,在上下打量了孟庭靜一通后,他伸出手勾了勾手指頭,孟庭靜不理睬他。
宋玉章微微一笑,柔聲道:“吃醋啦?”
孟庭靜先是很坦然的模樣,過一會兒,他過來勾了宋玉章的脖子,將人勾到了自己的懷里,低頭在宋玉章耳邊道:“上一回咱們徹夜長談,我一醒,你就跟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