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齊遠要走,宋玉章一點也沒料到。
當然,宋齊遠并不是不回來了,只是不知不覺中,宋玉章已有些習慣了,習慣有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三哥,看著浪蕩邪肆,實際卻是比誰都穩重可靠,宋齊遠這麼一要離開,宋玉章才發覺他心里是很舍不得的。
宋玉章回到宋宅,大門一推開,便見俞非魚在草坪上遛鳥。
天氣熱了,大白鳥終于從豪華的宋宅中解放出來,俞非魚自小生活在鄉野,家中雞犬相聞,對于禽類動物,他是相處慣了的,于是便自作主張地在草坪上給大白鳥梳毛喂食,陪它玩耍,大白鳥一貫心高氣傲,對人類是一視同仁的看不上,偏偏對俞非魚倒還很客氣。
俞非魚手上拿著鳥食在草坪上轉圈,大白鳥也就溜溜達達地跟著他,追而不攆,很友好地同俞非魚玩耍。
宋玉章見狀,啼笑皆非,雙手插在口袋里欣賞了好一會兒,俞非魚發覺他在旁觀時才停下了腳步,對他燦爛一笑,“你回來了。”
關于遭受毆打的事跡,俞非魚只字不提,同時對宋玉章不詢不問。
宋玉章看他這個時候才歸來,心里猜測俞非魚必定是受到了一番阻攔,他同樣也是不去詢問,單只是過去拉了俞非魚的手,“你倒是同誰都相處得好。”
俞非魚哈哈一笑,“我小時候養過雞,也趕過鴨子。”
“是麼?我以為你是個少爺出身。”
“少爺?算不上吧,我們家里沒傭人。”
宋玉章對俞非魚的生長環境感到了好奇。
他不是對俞非魚這個人多麼有興趣,只是很好奇怎樣的家庭才能生長出像俞非魚這樣挺拔直溜的好苗子。
這天晚上,他們像是相交了多年的好友一般談天說地,累了就一起躺在床上繼續說話,宋玉章手臂貼著他的手臂,靜靜地聽他講述他童年時期捕魚捉蝦的趣事。
俞非魚所經歷的一切都離他很遠,那些快活都是只可想象而不可體會,甚至于想象,都對宋玉章來說有些吃力,他很難想象七歲的男孩子同父親賭棋賭輸了之后,操持晚飯差點掉進鍋里有多麼狼狽而快樂。
宋玉章心中平淡如水,既不覺得羨慕,也不覺得向往,單只是遺憾。
俞非魚不錯,但也就只是不錯。
翌日三月十四,俞非魚出發去正式修建海洲鐵路的第一段。
海洲出動了不少車馬,俞非魚作為總工程師,代表整個隊伍接收了各方的歡送。
政府、商會、甚至連學校都派了學生代表來送俞非魚“出征”,敲鑼打鼓,十分熱鬧,天公作美,今天天氣也很不錯,萬里無云的藍天下,送行的隊伍穿得都很鮮艷喜慶,正是和這晴朗的天氣相得益彰。
廖天東作為運輸局的局長,在郊外的臨時講臺——一塊凸起的土丘上發表了送行講話。
講話內容堪稱喜氣洋洋光芒璀璨且毫無營養,全是沒用的漂亮話,在場除了俞非魚之外,壓根就沒人聽。
廖天東自己講完,邀請宋玉章也說兩句話。
宋玉章擺手推辭,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回,宋玉章也站上了那小土丘,他凝望了不遠處的俞非魚,柔和地一笑,沒有作出什麼長篇大論,“希望此行一切順利,大家早日凱旋,海洲早日通暢鐵路,溝通四方吧。
”
簡短的講話受到了一致的歡迎,掌聲之后,學生代表們向俞非魚等人送上了鮮花,俞非魚手里捧了一大束百合登上了車,汽車發動了,他探出車窗,手中揮舞著鮮花向身后的人群再次道別。
遠遠的,送行的人群也揮起了手,俞非魚仿佛看到了宋玉章揮手,又仿佛沒看到,他慢慢收回了手,坐在車內輕嘆了口氣。
懷里抱著的百合花花瓣卷曲,上頭還懸掛著露水,俞非魚深吸了一口,聞到了里頭淺淡的香味,他心道:“露水情緣,好運氣。”過一會兒,他又心道:“我愛他一輩子。”
宋玉章并不知道俞非魚在心中要愛他一輩子,他放下手,有些興趣缺缺地將手背在身后。
廖天東遙望著掀起滾滾塵煙的車輛,感嘆般道:“若是快的話,今年冬天之前說不準就能建成了。”
“但愿吧。”宋玉章道。
廖天東轉向聶飲冰,“礦石供應還請聶先生盡心一些。”
聶飲冰“嗯”了一聲。
廖天東同他一向無話可說,又轉向孟庭靜,“孟老板,你……你多多配合啊。”
孟庭靜也“嗯”了一聲,附贈了一個不怎麼友善的眼神,因為廖天東這話是屬于話里有話,好像他會故意在鐵路上搗亂似的,他還沒那麼短視,能干出這種事,否則,他就不會派出俞非魚這樣頂尖的人才出馬,這位師兄,雖然性情飄忽,在工業上卻是一把無可替代的好手。
廖天東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受歡迎,又說了幾句沒人搭理的客套話后就走了,他一走,走的人又多了許多,各方道別告辭之后,只留下了正副主席和他們帶著的人留在郊外。
宋玉章不走,不僅不走,還拿出了一支煙來抽,看上去是要在這兒待上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