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有一架鋼琴,宋玉章不大會彈,俞非魚卻是很擅長,叮叮咚咚地彈得很美妙,宋玉章一手端酒,一手抽煙,瞇著眼睛聽他彈琴,夸獎道:“你這一手,可以拿去謀生了。”
俞非魚很詫異,倒不是詫異宋玉章對他彈琴技藝的夸獎,只是詫異宋玉章怎麼會聯想到謀生那去了。
俞非魚看上去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其實心思卻是相當縝密,他沒說什麼,很圓融道:“謝謝,可惜我這水平興許只能在舞廳演奏。”
“在舞廳演奏不好麼?”宋玉章抬起一只腳放在他的大腿上,淡笑道,“我會經常光顧的。”
兩人說說笑笑的,氣氛又是融洽起來,宋玉章同俞非魚相處感到很舒服,俞非魚很會哄人開心,并且不是溜須拍馬硬捧著叫人開心,而是自自然然的叫人會心一笑。
宋玉章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先前太沒把俞非魚當一回事。
并且,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人士,俞非魚的床上功夫竟然也很不錯。
宋玉章很欣慰。
俞非魚在夜幕快要降臨時還是有些不安了,“我回工廠看一眼,萬一真出了事故……”
宋玉章很理解道:“可以,我送你過去。”
“不用,你歇歇吧,”俞非魚面上含羞帶怯地看了宋玉章一眼,“如果沒事,我還回來,好麼?”
他語氣相當的柔和動聽,宋玉章當下便笑了,“我批準了。”
宋玉章送俞非魚到門口,他睡袍外披了件大衣,俞非魚有種被家里人送出門的溫馨感,在門口情不自禁地又吻了宋玉章。
月色悄然爬了上來,俞非魚看宋玉章面孔動人,眼睛里有光彩,便低聲用英文道:“你是四季。
”
俞非魚走了,宋玉章一路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感到一種很特殊的愉悅,淡淡的,像是春風,像是細流,叫人舒服,但也不至于有任何更深刻的感受。
宋玉章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側過身時忽然發覺街對面停了輛漆黑的車,車上面下來個同樣一身漆黑的孟庭靜。
第138章
月光如洗,亮而明凈,從天上悠悠地灑落人間,落在孟庭靜的身上卻也并不柔和,宛若刀鋒上躍動的雪芒。
宋玉章雙臂收攏地裹了下大衣,很平淡地收回了目光。
宋家的雕闌鐵門在月光下拉長了影,斑駁的花紋投射在了宋玉章的臉上、身上,宋玉章自己渾然未覺,孟庭靜卻是將視線定格在了他眼上一朵小小的花影。
那花影比鮮花更易逝,宋玉章稍一轉身,花就敗在了黑夜之中。
大門在身后關上,宋玉章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
鐵制的門在月光下漆黑而深沉,宋玉章輕嘆了口氣,感到一種帶著淡淡困惑的無奈。
在某些方面,宋玉章很自信。
他會算命。
不是那些玄而又玄,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是切切實實存在著的人的命運。
人與人之間,會有怎樣的結局,他一眼就能看到底。
宋玉章返回樓上的房間,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他翻過身,拉了下床邊碧頂的臺燈,臺燈“啪”的一下點亮,宋玉章心想:“他一定還在那兒。”
手上拉著臺燈的那根細線摩挲了一下,宋玉章坐起身走到了窗邊。
落地窗外,湖水粼粼,大門與草坪在他的視角中是斜斜地貼著天空的三角形,門口離得遠,看不清楚,但不必看清楚,影子不會說謊。
宋玉章又心想:“何必呢?”
孟庭靜一直在門外等,也說不上是等,他沒盼著宋玉章下來,只是就是不肯走,他同宋玉章之間發生的一切故事都談不上為什麼,為什麼愛,為什麼恨,為什麼要放手,為什麼又不肯放手,這些種種在他心里都沒有特定的答案,而更像是一種世事自然的發展。
遇上了,然后,就是這樣。
時間過得很快,長袍下擺微微有些沾濕,現在凌晨還是有濃重的霜露氣息,孟庭靜不覺得冷,也不覺得潮,不悲不喜,無盼無望,在黑夜中化作了一塊巨石。
石頭,現在他也成了塊石頭了,那能不能去體會那顆石頭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用蠻力能將它摧毀,用自己的體溫也能將它捂熱。
可石頭就只是石頭。
他孟庭靜不是石頭,他有心有血肉有感情,他是個人。
敲門聲不緊不慢地傳來,宋玉章一下睜開了眼,“什麼事?”
外頭隔著門,距離也遠,仆人的聲音就顯得很輕,“孟二爺進來了。”
宋玉章單臂擁著被子,沉默一會兒,道:“給他泡杯茶,讓他走吧。”
仆人的聲音更輕,輕得簡直有些微不可察,宋玉章扭過身,預備重新睡覺,他估摸著俞非魚今晚是回不來了。
睡意不濃,幾乎可以算是可睡可不睡,他今天一整天都過得很放松,是水中的萍,淺薄而又逍遙,俞非魚真是好,沒有俞非魚,他躲不進這個小世界,做不到這一天全然的飄游自在。
俞非魚走了,房間里失去了那種無時無刻不快活的氣息,他仍然寂寞。
宋玉章將手臂墊在脖子底下,眼睛看著頭頂吊燈的輪廓,抓了床頭的手表一看,已經一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