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齊遠也已經睡死了,然而沒有打呼,宋玉章拿腳給他挑了被子蓋在胸口。
“我去看看伯年。”
聶飲冰語氣依舊是四平八穩。
宋玉章“嗯”了一聲。
房間內溫暖而安靜,宋玉章繼續自斟自飲。
他有點想小櫻桃,想那間狹小的公寓,想小櫻桃在除夕夜他還睡得迷迷糊糊時往他嘴里塞芝麻糕,“寶寶吃糕,吃了明年長高高。”
酒液滴溜溜地倒進杯中,宋玉章忽而感到了無窮無盡的孤獨。
身邊的人縱使再熱鬧地拼湊圍繞在他的身邊,也終究各有各的歸處。
柳傳宗和柳初相依為命,宋齊遠割舍不下血脈相連的宋晉成,聶飲冰也有親侄子和妹妹要照顧。
只有他,在天地間是孤零零的一個。
吾心安處是何方?
到底是只信自己,還是只能信自己?
他不知道。
宋玉章將剩下的小半瓶白酒全喝完了。
醉意終于找上了他,腦海內天旋地轉,宋玉章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平穩了呼吸,他沒有睡著,只是閉著眼睛享受這種類似于空白般的眩暈。
不知過了多久,宋玉章聽到了門被擰開的聲音,他仍是一動不動。
腳步逐漸靠近,有人坐在了他的床頭。
是飲冰吧,宋玉章想。
聶飲冰,也是個怪人,人話都不會說一句,騙他點錢倒是容易,就是陪他說話受罪。
個子高,人長得也一副狠相,嘴巴里冒出來十句,十句都要琢磨。
他媽的,他是老佛爺?
要不是為了混點錢花花,他才懶得伺候。
宋玉章的意識在醉意中完全穿越了時空,恍惚間以為自己還是在同聶飲冰賭馬騙錢的時候,他一下睜開了眼睛。
醫院里的燈光昏昏暗暗的,聶飲冰的面龐似乎也沒有那麼冷峻了。
宋玉章抬起手,在他臉上輕拍了一下,“你是啞巴嗎?說話。”
聶飲冰知道他醉了。
宋玉章很少醉,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幾乎是沒有。
但是醉得厲害了,會說胡話。
或許也不是胡話,但是會很有意思。
兩個人在一塊兒的時候,聶飲冰見過他醉,醉了以后不知道把他當成了誰,日媽搗娘地罵,言語粗俗到了極點,聶飲冰是軍校出身,其實對罵人也是耳濡目染,他有一位同學將“媽了個巴子”幾乎當作語氣詞來使用,然而他還是對宋玉章當時的表現非常的詫異。
因為宋玉章平素里在他面前都是非常溫文而有風度的。
然而僅僅是詫異,他還是很喜歡。
“好,”宋玉章拍了拍聶飲冰的手臂,對他的沉默表示滿意,“不會說人話就不說,啞巴,好。”
宋玉章手落下,又抓了聶飲冰的手,摩挲了下他虎口的繭,忽而小聲道:“別開槍打我。”
聶飲冰心頭一震,反手握住了宋玉章的手,“不會的,我不會開槍打你。”
宋玉章半躺著,身后的枕頭墊得很高,云一樣,后腦勺在枕頭上晃了晃,聲音更低了下去,“……那你抱抱我。”
聶飲冰坐在床頭久久不動,他看到宋玉章的睫毛又閉了下去,俊臉上陰影重重,聶飲冰嘴上不懂形容自己的感受,但他知道他心里的聲音——他很心疼。
聶飲冰挪坐到床上,展臂將宋玉章摟在了懷里。
宋玉章醒著時不讓他抱,因為他們不是大庭廣眾下適合擁抱的關系。
他不在意,宋玉章在意。
有一個人在意,那就沒法子。
聶飲冰抱著他,不知道時間是停住了還是在走,或許時間正在倒退,倒退到他們剛認識的時候,他說他叫趙漸芳,沖他一笑便真的芬芳滿堂。
宋玉章模模糊糊地睡了一會兒,打盹的功夫,人一個激靈就醒了,醒了便感覺到擁著自己的懷抱,他向上看一眼,看到個線條冷傲的下巴,又是一個激靈,“飲冰?”
聶飲冰低下了頭,宋玉章仰著臉,從他的視線里看過去,整張臉都是顛倒的,先有嘴唇再有眼睛,宋玉章眼中的他亦是顛倒的。
睫毛一閉,宋玉章從聶飲冰懷里坐了起來,顛倒的世界立即就擺正了。
“我睡了多久了?”
“還沒到新年。”
宋玉章“哦”了一聲,“伯年醒了嗎?”
“今天睡得沉。”
“睡得沉就好,”宋玉章挪動了下長腿,“你也找一間睡吧。”
聶飲冰懷里空了,他的懷里本來也沒揣東西,宋玉章躺進來了才算圓滿,宋玉章走了,他的懷里就又空了。
兩人靜靜坐著,宋玉章斜腳邊還躺著個宋齊遠,宋玉章道:“這地方留給三哥吧,我也找個地方睡去。”
他下床把腳穿進皮鞋,沒穿完全,趿著皮鞋便出去了,皮鞋在地上一點一點地發出響動,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鞋子。
宋玉章出了病房后才開始穿鞋,他一只手扶在門上,一只手拉著皮鞋后跟,冷不丁的,門被拉開了,宋玉章人一歪便向里倒了。
聶飲冰又圓滿了。
“飲冰……”宋玉章略有些尷尬,“我穿鞋。”
他酒醒了有三分,醉意卻是有五六分,只有一分清明牢牢地記住:聶飲冰是聶雪屏的兄弟,他要還是個人,禍害了一個,就不該禍害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