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伯年縮在他懷里,語音奶聲奶氣,說話卻是口齒清晰,“我知道,爸爸是為了救你,所以死掉了。”
宋玉章一言不發,只是輕撫他柔軟的背脊。
“媽媽為了救我,也死掉了。”
聶伯年軟聲道:“可是爸爸說,媽媽愛我,為了愛的人死,是不會后悔的。”
宋玉章一動不動,手掌停留在他的背上。
“爸爸沒有討厭我,我也不會討厭你,我會很努力地不生病,你也不要生病,”聶伯年將懷里的連環畫遞給宋玉章,“玉章哥哥,你給我講故事吧,從二十一頁開始講,前面的爸爸給我講過了。”
……
宋玉章微閉了閉眼,抬眼看向滿臉忐忑的宋齊遠,“去巡捕房吧。”
第110章
巡捕房還是老樣子,宋玉章踏上臺階時才意識到他頭一回來巡捕房已經是很久之前了,那時他怕自己冒領了身份,叫真正的宋五爺連個埋的地都沒有,故而趕來給人收尸來了。
宋玉章腳步停在臺階上,宋齊遠很急地已經向前,見宋玉章停下了腳步,忙回頭道:“怎麼了?”
宋玉章腳踩在灰白色的石階上,抬頭道:“沒什麼。”
巡捕房的人現在是除了聶家的人不肯讓他們進——怕宋明昭死在巡捕房不好交代,對于宋家的人,只要收了大洋,還是肯放的。
宋齊遠給了錢,給的還不少,希望宋玉章能和宋明昭單獨說說話。
當時在場的只有三人,宋齊遠想讓宋玉章能和宋明昭好好談一談,哪怕問出個為什麼,這樣他也算對聶家的人有所交代,亦或者其中有什麼誤會,故意殺人與走火的性質也是不同的,他身為宋明昭的三哥,即便宋明昭是犯了死罪,他也必須盡力地去撈他一把,這是他這個做兄長的責任。
宋玉章進了牢房。
牢房里很暗,也很冷,分明外頭艷陽高照,這里卻是潮濕的很,地面都有些黏,皮鞋走過去,帶起很小的粘連聲。
這聲音太小了,沒有引起角落里宋明昭的注意。
宋玉章站在牢房門口,隔著鐵欄望向了宋明昭。
宋明昭是個體魄健康的大個子,如今縮成一團,看上去也并不顯眼,簡直快要同那陰暗的角落融為一體。
宋玉章站著,不知站了多久,角落里的宋明昭像是受到感召一般抬起了頭。
牢房里很陰暗,外頭的人背著光幾乎叫人看不清臉,宋明昭辨認了幾秒鐘,便發現對方既不是孟庭靜,也不是宋齊遠,更不是巡捕房的人。
是宋玉章。
宋明昭在角落中全然地僵住了。
宋玉章在牢房外亦是一動不動。
他們在黑暗中隔著牢籠遙遙相望。
犯事以后,宋明昭一直麻木到了現在,這麻木中最大的成分便是自我逃避,宋齊遠以為他瘋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沒有瘋,他只是……活得太累了。
宋玉章看著宋明昭,到現在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他仍不敢相信,那天開槍的人是宋明昭。
在他眼中,宋明昭的確是個不怎麼聰明的人,同時還有些自以為是的任性和野蠻的沖動,幾乎是個找不出什麼優點人,唯獨能夸贊的,興許也就是比其余的兄弟稍稍安分一些了。
他最近也一直都是很安分,安分地上學,安分地回家,然后便開了一槍。
“四哥。”
宋玉章的聲音低沉而輕薄,在宋明昭的耳邊輕飄飄地飛舞起來,宋明昭扶著身后的墻壁,有些瑟縮地后靠了。
“既然要開槍,怎麼不瞄準一些?”
宋明昭低著頭,在黑暗中沉默成了一張剪影。
“就真的這樣恨我麼?”
宋玉章的語氣很平靜,沒有失望也沒有痛恨,宋明昭在牢房里呆了這麼些日子,卻是什麼都沒有想,他沒有反省自己的過錯,不,他甚至連自己到底做了什麼都不去想了,宋齊遠問他為什麼,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就是有一個瞬間有什麼東西控制住了他。
或許他的手不止有神經病,也一樣是有精神病。
現在宋玉章就這麼站在他面前,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想了。
“不恨。”
“不恨,沖我開槍?”
宋明昭又是長久地沉默,驀了,他很疲憊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不想去質問宋玉章,不想再同宋玉章爭吵,不想去猜宋玉章心思,他什麼都不想了,實在是太累了,反正他從來什麼都做不好,也并不重要。
就狠這一回,也狠得沒頭沒尾,狠得像個笑話。
宋明昭忽然甩開了手,幾步走到了鐵欄前。
這下,他終于看清楚了宋玉章的臉。
其實他第一眼看到宋玉章,就有些被嚇到了,心想這野種長得可真好看,是個禍害,一定要當心,只是當心來當心去,他好像還是沒當心好。
宋玉章的臉色帶著病態的白,宋明昭一瞬間又好像全想起來了,他看向宋玉章的肩膀,黑色的外套壓住了肩膀,他什麼也看不見。
實際宋明昭只是會開槍而已,他的槍術也并不算高明,他看著宋玉章的書桌,猛然想起宋玉章在里頭放了一把槍,他當時并未想到要拿那槍做什麼,只是覺得拿著那把槍,他會更強大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