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玉章邊微笑邊點頭回應,“早。”
柳傳宗已經到了,人在廳里正候著,宋玉章看他臉上好似未添新傷,邊笑邊道:“今晨沒有挨打吧?”
柳傳宗點了點頭。
“不錯,很有進步。”
“今天有一大批款子到期,還有季度結余的利息,錢我已提前讓三哥準備好了,”宋玉章腳步輕快地信步上樓,“撐過今日,到下月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是。”
宋玉章聽他答得痛快,笑道:“你不問問我想了什麼發財的法子?”
“行長決策,我只需執行就是。”
宋玉章雙手插在口袋里,回眸一笑,“這樣相信我?”
柳傳宗微低下頭沒說話。
宋玉章邊笑邊搖頭,“愚忠要不得,你還是多質疑質疑我,免得我得意忘形。”
“是。”
辦公室門打開,陽光燦爛地透過窗戶射進屋內,照得桌上的鴿血紅鮮艷地一閃,宋玉章在位置上坐下,道:“開市吧。”
柳宅之中,男孩子百無聊賴地趴在窗戶上向外看,實在覺得沒意思,在房間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器具,小心地將反鎖的窗戶撬開,從窗戶里爬了出去,他大搖大擺地在院子里逛了一圈,隨后便爬上了墻。
男孩子前幾日是想逃的,這幾日其實已經不怎麼想逃了,在這兒,有住的地方,也有吃喝,柳傳宗既不打他也不罵他,他跑什麼?
之所以還天天嚷著要跑,男孩子是為了抬自己的“身價”,怕他一流露出順從的意思,柳傳宗就會對他變臉了。
人都是賤骨頭,需得用賤招治。
就先這麼待著吧,他倒要看看他們預備把他怎麼樣,頂多也就是把他賣到大煙館里當小童,或者是妓院里頭當小龜公,反正橫豎就是一條命,怕什麼。
男孩子騎在墻頭,從胸口里摸出半個饅頭,躺在瓦片上邊嚼饅頭邊悠閑地看天,等著人出來說閑話。
柳傳宗一向獨來獨往,深居簡出,再加上他那張陰森麻木的臉孔,鄰居們都深知他是個怪人,只是柳傳宗一直本本分分地在銀行里上班,實在是看不出什麼異常,如今家里忽然多了個小男孩子,他的鄰居們終于有可議論的話題了。
男孩子在墻頭津津有味地聽了三天的閑話,認為這些鄰居大嬸們還是太善良,最多也就是將他定性為柳傳宗的私生子。
男孩子嚼著饅頭,想著等今天晚上柳傳宗回來,他預備叫上兩聲好聽的,給這些鄰居們開開眼,好傳點刺激的閑話出來,否則他聽著都無聊沒意思。
譬如四十幾歲老實巴交的銀行職員背地里強奸無辜小男孩之類。
男孩子臉上為這即將潑到柳傳宗身上的臟水露出了得意洋洋的微笑。
“你聽說了嗎?”
“你也聽說了?”
“該不會是真的吧?”
“不知道啊!”
“該死,我看隔壁那陰森森的老柳像沒事一樣的,不會吧?”
聽到“老柳”二字,男孩子耳朵尖顫了顫,翻身趴在墻頭仔細地聽。
“這種事他怎麼會同你說?他這樣的人,只有一點在銀行上班算得上體面的了,他怎麼會告訴你銀行出事沒錢了呢?”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行,我得把錢拿出來才放心,差那麼幾百塊錢,我不要了,萬一真的一分也取不出,那才叫倒霉呢。”
“對,趕緊通知大家伙快去取錢,別白白丟了一輩子的血汗錢!”
細碎的議論聲傳入男孩子的耳中,他手上正拿著個白饅頭,死老頭子只會蒸饅頭,但是白面饅頭對于他而言也已經是香的很,越嚼越香甜,叫他吃上一天都不嫌膩,屋子里還有一大盆,他一個白天就能吃完,等到晚上死老頭子一回來,又會給他蒸饅頭,燒熱水洗頭洗臉洗手洗腳……
嘴里的饅頭還沒化開,甜津津地含在嘴里,一咽就是一口甜味,男孩子低頭看了一眼手里吃了一大半的饅頭,遲疑地從墻上爬下去,在院子后頭喝了瓢冰冷的井水,他渾身打了個冷顫,將手里的瓢扔下,饅頭塞進胸口,后退幾步,噌噌幾下便徒手躍上了墻,隨即便在清晨的霧氣之中攀爬跳躍,一路向著銀行的方向狂奔。
銀行內風平浪靜,宋玉章早做了準備,金庫見不得人,便提前將錢都堆在了存放法幣的前頭那一間,以確保銀行能順利地撐過這一天,盡管這一天過去,銀行一下便會少一大筆款子,但不礙事,廖天東那,宋玉章已說得他動心,只要再多下點工夫,至于聶雪屏,宋玉章雖不認為兩人的關系對聶雪屏有多重要,總也比毫無分量的強。
所以,一切都還好,正順利地朝著他想要的方向前行。
宋玉章放下筆,來到了二樓俯瞰銀行。
銀行廳內的人比平常來說要多一些,季度結余,這很正常。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沖進來個人,那人跑得飛快,簡直像顆射進人群的子彈。
人群中也是響起一陣驚呼。
“什麼人啊。”
“跑得那麼快做什麼,趕著投胎啊!”
男孩子在巨大的銀行大廳里站定,幾乎有些頭暈目眩,他仰起臉,目光在這金碧輝煌的世界里轉動了一圈,最終落在了二樓那個熟悉的身影上。